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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崇祯十九年五月初十,玉湖行宫。
除了领兵在外的吴三辅、李岩、吴国勇、阎应元等人,大明在湖广的头面人物,包括丘瑜、方岳贡、何腾蛟、常延龄、刘孔昭、堵胤锡、秦良玉,还有一个从被大顺军占领的夷陵州跑出来的前任南京国子监祭酒文安之,全都济济一堂,献计献策。
“太子殿下,”老奶奶秦良玉显得忧心忡忡,首先开口道,“老身得石柱家中急报,流寇大军已经汇集巴东,瞿塘卫、奉节县、巫山县、云阳县一带有流寇细作四下张贴告示,传唱迎闯王、分田地的歌谣,弄得人心惶惶,团练兵都没了战心,只怕架不住流寇攻打啊!而且川中诸军这两年可苦了,和流寇打生打死,伤亡惨重,又拿不着朝廷的军饷,也没有援兵......”
老奶奶并不是为了一个国公的虚名跑那么老远来见朱太子的,她是为了替四川地主武装要钱要械要援兵而来湖广的。
早些时候朱慈烺派马士英走湖南、贵州入川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大笔军饷。但是自那以后,就再没给四川送过钱物。而且他给马士英的军饷也不足以支撑全川各路明军的开销。
四川的情况非常奇怪,在张献忠入成都前,四川明军各种疲软,四川的地主老财也大多在袖手旁观,倒是秦良玉这号土司积极抵抗,不过也势单力薄,打不过张献忠。而在张献忠胜利进入成都,开始当他的四川明主之后,疲软的明军也雄起了,袖手旁观的地主也跳出来拉杆子了,连贵州、湖广(施州卫)的明军(卫所兵)也赶来凑热闹。
结果打得张献忠头破血流,脸面扫地,现在已经有点恼羞成怒了!
而在围攻张献忠的这一两年间,各种挂着大明旗号的地主武装也都壮大起来了,谈不上兵强马壮,但总归是人多势众。各路兵马的号称之数都不下百万了!即便挤干水分,也有一二十万——没这点人怎么可能把张献忠揍成这样?李定国、孙可望、刘文秀这帮人可都在张献忠麾下呢!
那么多人替老朱家打流寇,还打得那么辛苦,这账怎么算?按照一人一年二十两银子的饷,再加十两银子的赏,加十两银子的甲械钱,二十万人两年的开支怎么都得有一千六百万两吧?就算再打个折,怎么都得给一千万两吧?
所以秦老太太不仅是来帮忙的,也是来要账的!
今年五十多岁,长髯及胸,一张白面皮上都是正气的文安之接过话题道:“夷陵州、巴东县和归州的绅田也都给分了......计口授田,免债免息!所以无知小民都给煽动起来反对士大夫,弄得诗书之家不是破败,就是逃亡!
而夔州地近巴东,只怕那里的无知小民已经知道巴东的事情,人心即将大乱了!”
听了这话,朱慈烺的眉头就是微微一紧,什么无知小民,你这是污蔑劳动人民......人家劳动人民太有知了!分田分地,还免债免息,怎么闹都不吃亏啊!
朱慈烺又看了一眼何腾蛟,何腾蛟道:“太子殿下,四川已经乱了好几年了,川中士绅百姓都苦不堪言,望王师如婴儿盼生母。现在王师已定湖广,若不及时挥军入川,只怕川人失望,民心不在啊!”
丘瑜也道:“对对,四川天府之国,如果被流贼夺取,只怕会再次做大!王师应该尽快入川平贼!”
方岳贡一样支持入川,他言道:“如今四川的官军已经占了些许上风,如果能有两个师的克难新军入川,大局一举可定矣。流寇平,四川安,还怕不能收复中原吗?”
这三个湖广地头蛇的意思朱太子明白——赶紧入川去折腾四川人吧!湖广这里,恢复原状就好了!
朱慈烺又将目光转向常延龄和刘孔昭。
常延龄道:“太子殿下,臣愿意提一旅之兵,随新军共赴四川,不灭流寇,誓不东归!”
朱慈烺心说:去四川灭流寇?你是摆不平湖南的地头蛇吧?想想也是,你这个勋贵侯爷就是个老实人,怎么斗得过湖南读书人?
刘孔昭则是在座诸人之中唯一眉头紧锁的,从开始到现在都不发一言,哪怕朱慈烺看着他,也一样不说一句话。
朱慈烺淡淡一笑:“诸位所言,都是实心为国的忠言......不过本宫还需要听取将帅们的意见。等本宫回了武昌,再和诸位议论。诚意伯,你留下,本宫要和你说说回驻武昌的事情。其余诸卿,先下去休息吧。”
“臣等告退!”
该走的都起身行礼,然后退出了行宫大殿,就只剩下刘孔昭没有离开。
朱慈烺看着他:“诚意伯,你不赞成立即西进?”
刘孔昭苦苦一笑:“西进四川,剿抚流寇,都是大义。但是千岁爷手中还有多少钱粮?臣知道四川乱了好些年了,青壮从征、田地荒芜、豪强割据......而且,四川向来就不是钱粮大省,即便太平盛世,也只交一百零八万石白米的田赋啊!请太子殿下三思!”
朱慈烺沉默不语。
难题是一个接着一个啊!
入川是大义!天府之国,又是万民所望,怎么可能不去?
可是去了之后,却是一个无底洞!
四川的团练不比湖广、南直,倒是和山东差不多,已经壮大到可以击败张献忠了。
所以朱慈烺在未来很多年,都不可能从四川收到什么钱粮了,连一百零八万石都不会给。非但不会给,而且还要朱慈烺往里面砸钱!
那么团练辛辛苦苦的剿匪,能不给重赏?
李自成和张献忠的余部那么多,要统统消灭根本不现实。要招抚,少不了又得大把往里面砸钱。
置于以寇御虏......能不能行且不论,那些寇能让你白使唤?而且你也不能不给他们装备物资,让他们缺粮少械去和东虏打仗啊!
刘孔昭道:“太子殿下,四川剿抚之事,关键就在于朝廷到底能拿出多少?以往朝廷曾经多次抚寇,但是抚局总是难以成功,问题就在于朝廷没有钱粮啊!”
朱慈烺吐了口气,“入川是必须的,抚寇也是必须的!”他看着刘孔昭,“诚意伯,你能和本宫说这些,说明你是本宫的自己人了......你的伯爵前面可以加上克难二字了。”
“臣谢过太子殿下......”
朱慈烺摆摆手,“可有些事情,总要去做一做的!即便不成,也不能让流寇在四川太舒坦了!”
“可是.......”刘孔昭一副欲言又止。
“诚意伯,你要说什么?”
刘孔昭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太子殿下,东南民变在即啊!”
“民变?”朱慈烺一愣,“你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刘孔昭摇摇头:“臣是江都留守,守在武昌,之前又主管操江水师,最知道去年秋天以来有多少运粮船东下。而且,臣也知道以往各年,有多少湖广米船东下!
东南快要没饭吃了!没饭吃啊!臣在南京还有亲戚,日前写信来向臣借钱,说现在南京米价一斗已涨至四钱白银了......”
对啊!
东南快断粮了!
朱慈烺知道刘孔昭当了许多年的操江水师提督,太清楚长江上的水运情况了。
以往每年有多少湖广米运去江南,他这个水师提督能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受贿?
而且诚意伯一门也是大家族,在南京城内有不少亲戚,之前都在吃东南卫所,现在大部分都丢了产业,只好在家吃老米,所以对米价涨落也就异常敏感了。
“这事儿的确麻烦,”朱慈烺皱着眉头,“诚意伯,你马上回武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批愿意深入湖北的米商,派兵护送他们去收米。”
现在湖北的荆州府、承天府、德安府、汉阳府的大部分地盘都被明军占据了。但是流寇的影响力依然很大,农民和官府、绅商的对立情绪严重。而且原本的乡村商路都已经不复存在,下乡收米也变成了一桩有可能赔上性命的买卖。而贩米也不是什么高利润的买卖,不足以让米商舍了性命去拼。所以现在聚集在武昌的商人不少,但是敢下乡收米的却寥寥无几。
“臣这就动身!”刘孔昭站起身,又道,“不过千岁爷还应该再想点别的办法......要不然东南米价还是会涨的。东南虽然富庶,但是穷人也多啊!没有饭吃,早晚会乱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