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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宦官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支支吾吾了很久,才道:“说是,说是……有人受了重伤……因为伤势太重,所以,直接送来了京师,齐国公亲自带着人,赶去和太子殿下,进行治疗。”
有人受了重伤。
一下子……
方才还面带笑容的人,瞬间,笑容有些凝固。
站在这里的,那可都是德艺双馨的老前辈,无论是品德还是能力,都该是天下人的典范。
若是因为有人重伤,而惹来了他们的嘲笑,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弘治皇帝轻描淡写:“噢?此人是谁?”
“听说是一个大功臣,人在黄金洲的时候,立下无数的奇功,曾带着数十人,连夜闯西班牙人的营地,诛三十多人而还,且带着游骑,屡屡深入敌境,不过……运气不好,有一次遭受了伏击,为了掩护其他的伙伴撤退,身中十数火枪……”
听到此处,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大英雄啊。
前往黄金洲,就已是令人佩服,且还如此英勇。
身上中了十数火枪……众人只想一想,便觉得森森然。
“此忠义之士也!”弘治皇帝不禁发出了感慨。
这宦官努力的回忆着自己打探来的讯息,猛地想起什么,朝着众人脱口而出:“噢,想起来了,此人姓刘……叫刘杰……”
刘杰……
这名儿很熟悉,弘治皇帝不禁感慨:“若是人人都如刘杰,四海何愁不平……”
紧接着,奉天殿里突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叫:“刘杰……是刘杰,这……这是吾儿啊!“
弘治皇帝吓了一跳,整个人都被惊住了,他不由侧目看去。
却是刘健捂着自己的心口。
笑容早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刘健说罢,已是嗖的一下,冲出了殿外。
他此刻,身手敏捷,龙精虎猛,什么都顾不上了。
弘治皇帝等人,还一脸愣着。
良久,弘治皇帝回过神来,才不禁看向左右,一脸郑重的问道:“是那个刘杰……”
“陛下,十之八九,就是那个刘杰……”李东阳不禁焦灼起来,神色也凝重起来
刘公的年龄这么大了,若是刘杰当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的身体,扛得住吗?
到时,只怕大明要痛失栋梁了。
而且……听了那宦官的描述,身上中弹十数处,奄奄一息,可想而知,刘杰遭遇了什么。
弘治皇帝此刻,也不禁动容。
谁都有儿子,倘若弘治皇帝自己的儿子,遭遇如此的处境,只怕,他并不会比刘健的表现更好。
弘治皇帝动容,眼眶不禁红了一圈,微微抿了抿唇,叹道。
“这真是一门忠良啊,治,一定要治,一定要将他救活。”
他虽然这样说,却也知道,既然受了这么重的伤,想要救活,只怕是不易的。
他坐下,本想静一静。
可是却觉得内心深处,很是焦虑。
刘杰到底经历了什么,现在伤势如何,能救得回来吗?
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海里盘桓。
刘健是自己的心腹,是左膀右臂,是腹心肱骨,弘治皇帝实在不忍心,见他白发人送黑发人。
猛地,弘治皇帝站了起来,大袖一挥,朝着众臣开口说道:“走,朕也去西山看看。”
………………
弘治皇帝赶到了西山医学院的时候,便听到了刘健的嚎哭声。
声震瓦砾,可以说整个西山都可以听见他的哭声。
弘治皇帝与随来的臣子们,个个脸色铁青,心里唏嘘。
等踏入了医学院的一处小厅,便见这里,几个大夫低垂着头,有人安慰着刘健。
“你们不要骗老夫,老夫知道救不活,救不活的。”
刘健手里拿着一张病历,浑身颤抖,眼神飘忽。
弘治皇帝皱眉,朝身后的萧敬道:“问问,现在如何。“
萧敬去向大夫们问明了,才来禀告:“说是有铅弹,几乎中了心室,这才一路送回来,足足大半年的光景,本来早就该气绝了,却不知刘杰到底什么运气,还活着,可送来的时候,已是命悬一线。而且,铅弹有毒,伤口又感染的厉害……”
弘治皇帝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终于知道,为何刘健如此的绝望了。
平常人听到这样的消息内心都无法镇定,何况是至亲呢,这可以说比割肉还疼吧!
弘治皇帝坐下,看着一脸惨然的刘健,想说什么,却不知该如何说起。
还能安慰什么呢,节哀之类的话,是没有意义的。
可怜的刘杰啊,若只是故去,倒也罢了,偏偏他在临死之前,还忍受了如此长时间的病痛折磨,这绝非是人可以忍受的。
“陛下,现在太子殿下和齐国公,已经在蚕室里,尽力的抢救了,说是已进去了一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什么消息……”
弘治皇帝挥挥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一旁,刘健老泪纵横,见到了天子,微微颤颤的起身,拜倒在地:“老臣无礼,恳请陛下……恕罪。”
“是朕对不起卿家啊。”弘治皇帝凝望着面前颤颤巍巍的刘健,眼眶也不禁湿了,深深的感慨起来:“刘杰吉人自有天相,朕相信,他一定能转危为安的。”
刘健身子颤抖着。
他不知道,为何老天爷如何对待自己。
从前的儿子,是郁郁不得志,年年名落孙山,让自己操心。
此后,拜入了西山书院,成了方继藩的徒孙,本以为时来运转了,也算是金榜题名,可哪里知道,更加操碎了心。
这日子,真的是没法过了啊。
他不断的擦拭着眼泪,眼睛都已哭肿了,却不知该再说什么。
弘治皇帝起身,焦虑的来回踱步。
其余诸臣,个个面露忧色。
弘治皇帝只好继续道:“刘卿家,你自己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
后头的话,弘治皇帝说不下去了。
为了所谓既定的国策,多少人如刘杰这般,他们的父母失去了儿子;做妻子的,没了丈夫;做儿子的,失去了父亲。
他一声叹息。
……………………
蚕室里。
方继藩已觉得手脚酸麻了,紧张的在旁协助了一个多时辰,手术依然还在继续。
相较而言,朱厚照就显得轻松许多,他依旧是脸不红,气不喘,双手飞快的拿着镊子,小心翼翼的在伤口深处,夹出一个个碎裂的铅片来。
这些铅片,几乎和血肉黏在了一起,想要取出,实是不易。
不得不说,朱厚照确实是一个拿手术刀的好苗子。
他不但手稳,体力也是出奇的好,或许是打小就学习弓马的缘故,这一个多时辰了,依旧还游刃有余。
他偶尔,会道:“病人现在如何?”
方继藩探着刘杰的脉搏:“还活着。”
朱厚照拿着镊子不停的取铅片,整个人悠然自若,淡淡追问道:“脉象呢?”
“微弱,断断续续的。”
朱厚照只颔首点头:“糟糕了。”
方继藩吓了一跳,很是慌张的问道:“怎么?”
却见朱厚照淡淡道:“本宫忘了,午饭时间要过了。”
方继藩:“……”
朱厚照笑了笑:“跟你开玩笑,不要这么紧张,不就是开刀吗,只是平时破的是肚子,这一次破的是心口,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方继藩却一脸凝重的说道:“我听到外头有哭声。”
朱厚照此刻面色变了,有些阴沉。
“本宫也听着了,像刘师傅的声音,他一定听到消息了,是谁透露的,待会儿收拾他们。”他一面说话,一面做手术,“呀……这里还有一片,老方,取那个小镊子来。”
方继藩递过去小镊子。
朱厚照将大镊子放下,接过了小镊子,将固定在上方的镜子调整了角度,眼睛专注有神的看向伤口的方位。
他目不转睛,良久,似乎大致确认了位置,轻轻的用大镊子夹开了一些皮肉,而手中的小镊子,迅速的探入伤口。
片刻之后,小镊子夹了一个碎片出来。
朱厚照呼出了一口气,不禁道:“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刺破他的心口了,幸好本宫心灵手巧,要不然……方才必死无疑。”
方继藩看着那浑身是血的铅片,心里森然。
这些玩意,可都隐藏在皮肉之下,朱厚照到底是怎么发现的?
可显然这是朱厚照的独门秘籍。
朱厚照却是不慌不忙,悠悠说道:“老方,来给本宫擦擦汗,哎……怎么这样的闷热呀,这都做了几个时辰了,总觉得时间过的很慢……对了,拿一个小剪子来,这里有一处皮肉感染了……”
正说着,外头听到嘈杂的声音,显然又是刘健的:“放老夫进去吧,方老夫进去,老夫看吾儿最后一眼。”
朱厚照皱眉。
外头的大夫们,自将刘健拦住了。
朱厚照依旧不做理会,对于任何人,他都不在乎,他只想做好眼下的事。
于是,他依旧轻松的道:“老方,说起来,本宫倒是很佩服这个刘杰,这样都能活着,没有丢我们西山书院的脸啊。”
方继藩点点头,表示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