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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将他的双眸印入眼中,天边的烟火映亮了他的双眸,似在里面撒下一片星河,这一刻,他的眼中什么都没有了,权欲、野心、阴谋,甚至连失败后的怨怒憎恨都没有了,只剩下清澈的粼光一片。他用一双如水的眼望着她,从未有一刻如这般剔透干净,就连他在少年时都不曾有过这样的眼神,这意味着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他没有来处,也没有归属,现在的他就像是一抹缥缈的游魂,朦胧无依,空乏虚无。
晨光敛起了唇边的嘲弄,击败他是她吞并六国这个目的下必经的过程,眼看着他从云端跌入泥里再被自己狠狠地踩在脚下,说不快意是假的,然而在看着他时,她心中也不全是快意,至少没有预想中欢呼雀跃、手舞足蹈那种快意。
焰火仍在继续,那是京兆府派人放的,为的是跨年之夜,也是为了庆祝凤冥国战事大捷。
她解去身上的狐裘,扔到一旁,露出里边的衣裳。一件大红色绣百鸟朝凤遍地金长裙,上面的每一只雀鸟都彩线灵动,羽翼丰润,栩栩如生。长裙中加织了孔雀羽,烟火的照耀、暗夜的映衬、宫灯的明暗,不同的光线下会呈现出不同的色泽。宽袖长摆,叠层交领,奢丽的裙褶在寒风烈烈中翻动着血浪。那鲜红的颜色艳丽得刺目,在森黑的冬夜里,在漫天烟火的映照下,勾魂摄魄,明亮夺人。那极为耀目的色彩落入晏樱的眼中,却冷刃如刀,狠狠地刺进他的心脏。
晨光几乎不穿红色,她讨厌这个颜色,只因这颜色像血。她衣衫的花纹也极少会像今天这样复杂,过于浓烈的色彩冲撞她不是很喜欢。可她也是穿过红色的,是他送给她的。在她脱下狐裘的一刻,她身上大红色的宫裙令他莫名熟悉,他认出了这件衣裳。
此事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可笑,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还有着那么点孩子气。当时他与她正情笃,又刚刚确认了她是凤冥国公主,心中不平,在陪司彤回湘瀛皇宫时,遇上了备受宠爱的三公主,那女人骄横跋扈,让他很不快。当时龙熙国的使者即将出访凤冥国,皇宫里因为要迎接使者一团乱,三公主似特地求她父皇派人从雁云国请来了裁缝,那套宫裙是出身苍丘晏氏的晏樱极看不上的,当时他小小年纪也知道雁云国的奸商把凤冥国皇室当傻子哄,可他还是顺手牵羊牵走了那件被三公主爱不释手的红裙,回到圣子山就送给了晨光。
那身裙装劣质得很,但在凤冥国来讲,的确是一套华丽的宫装,可惜晨光当时发育不良很瘦小,明明比三公主年长,穿起来却像斗篷。饶是如此,她依旧很喜欢,她问过他裙子的来历,他记得他给过她好几个答案,她也不在意。她把那件裙子珍惜地藏了起来,只在晚上偷偷穿。据她说,她只穿过两次,一次给他看过,另外一次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总之她极爱惜。
后来,在那个逃走的血夜,她便是穿着那身衣裳。尽管他觉得碍事曾劝她换掉,可她执意要穿,她说她只有这一件可以穿出去的衣裳,她也只带了这件衣裳。
此刻,她穿着的宫裙是与她曾经的那件宫裙相同的款式,却更换了衣料和图样。御供的云锦材质,少女们最爱的蝶穿花纹样变成了霸气隆重的百鸟朝凤。凤是凤冥国帝皇的标志,也是凤鸣帝国至高无上的神鸟,她穿在身上,昳丽堂皇,无与伦比,是令人心潮澎湃的孤高、倨傲,冷艳无双。
这身艳丽如火的红裙,似曾相识,又极陌生,如她。那绯红的后摆随着风激烈地摇曳,翻飞,模糊了他的眼眸。
她抽出卷在腰间的软剑,剑身通黑,隐隐泛着猩红之色,血气弥漫。这把剑名为乌霜剑,又唤绕指柔,是出自圣子山古墓的软剑,亦是晨光的佩剑,她常带在身上,却极少使用。她最擅长的是徒手,上手撕起来更方便,然而今日的她选择使用佩剑,她杀他的手法不能太血腥,她不能见血,准确地说,她不能见他的血。她的嗜血之症已经许久没有发作了,可她不敢保证她嗅到他的血会不失控,他的血对她来说很特殊。她也曾想过,找沈润帮她试一试,可平白无故让沈润在她清醒的时候对着她放血,怎么说都很奇怪,沈润倒是不会不答应,可她说不出口,这件事就这么搁下了。
今夜,至少,她要减少晏樱的出血量,以防止头脑发昏,受他牵制。
她抖动了一下手中的软剑,剑气嗡鸣。
“你还有什么遗言需要交代?”她冷声问他。
晏樱看着她笑:“没有。”
乌霜剑剑影翻飞,一道道纯黑的剑气随着她自玉阶上跃起四散开来,玄气轰出,仿佛只要稍稍靠近便会重伤。森然的寒气迅速将他笼罩,直刺向他的眉心、咽喉和心脏,剑影光晕下,是她通红如血的锦裙。她的身法极快,转瞬间逼至他眼前,他的视线完全被大红色占据,烟火依旧在燃放,耀眼绚烂,时而有瑰丽的光团晕在她的眉眼间,那张忽明忽暗的绝丽容颜,媚如妖,美如仙。
晏樱向后退了几步,避开她锋利的剑尖,在她又一次挽剑袭来时,取挂在腰间的紫泉剑抵挡,却只是用了剑鞘,并未出剑。
二人一刺一挡,呈僵持状,晨光忍不住皱眉,冷冷地说:
“你若不想与我战这一场,不如歇手躺下来,看我杀了你。”
晏樱隔着剑刃,笑望着她:“你就这么想杀我?”
“你觉得我不该杀你?”晨光双眸微眯,讥讽里含着一丝狠意,她反问他。
晏樱浅笑,答得从善如流:“该。”
这回答在晨光听来颇为轻浮,她的心里涌出一丝怒意,死到临头时,他依旧如从前那般轻描淡写。他信奉成王败寇,她知道他不会表达出愧疚和悔意,她也不需要他表达,就算他能表达,于他们之间也毫无意义,尽管如此,她还是对他掩饰、回避的态度感到不悦。
晏樱知道她的不愉快来源于哪里,他知道她的愤怒,可是,如她所想,他的愧疚和悔恨对她来说毫无意义,他没有必要再去表达这些内容了,就算诚恳地去表达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只会显得他前后不一卑劣厚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