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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床上的孩子名叫武赢,今夜过后,他应该会作为苍丘国的最后一任皇帝载入苍丘国史,如果晨光肯留下苍丘国国史的话。这个稚童时期登基的傀儡皇帝,从未参与过政事,却要被动地背负起亡国之君的恶名,确实惨了点,可惜,这就是命。
自从苍丘国最后一个忠于皇室的士族倒下之后,武赢就被囚禁在这座冷宫里,不再在朝堂上露面,文官们虽然也挂念着这位少帝的安危,可因为苍丘国的军权已经全部掌握在晏樱手里,他们只敢怒不敢言。
武赢还是个孩子,性子也是两个极端,早前被母亲惯坏了,十分任性,后来挨了一通命运的毒打,就变得胆小如鼠,有一点风吹草动便会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随时准备着求饶。
在晏樱看来,这个孩子已经废了。
晏樱之所以没有杀他,原因很简单,他是篡权,对抗他的士族虽已被他清除掉,可这江山终究是别人的江山,在还没有完全变成他自己的之前,保不齐哪一日又生祸乱,留下这个孩子,需要时拿出来用用,不需要了,一个被囚禁深宫的孩子,也不可能多长寿。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他走到床边,武赢见他走过来,迅速往后缩,眨眼间就蹭到了床里,拥着被子,瑟瑟发抖,眼眶通红,蓄着泪,十分可怜。
晏樱停在床边,他看着这个孩子,想起来当年晏家被灭门时自己和他差不多大,被许多人追杀,也是终日惶惶,如惊弓之鸟,动不动就掉眼泪,他同他一样亦是被娇惯着长大的,那个时候的他很懦弱......现在的他,其实也没有多坚定。
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下旨灭了晏家,他也算间接弄死了这个孩子的父亲,如今苍丘国就快要灭国,这算不算大仇得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这段听起来有点复杂的家仇国恨,实际上并没有多轰轰烈烈,成年之后的他也没有太大的怨恨在心中起伏,昔年苍丘帝灭晏家的门不只是为了私仇,后来他夺苍丘国的权也不全是因为要报复仇家,不能否认,作祟在这段仇怨中的还有许多人的私欲与贪念。
他并没有把眼前的这个孩子当做仇人看待,但他也不怜悯他,出身帝王家,被卷入权力的漩涡即是宿命,或去杀,或被杀,总要选一样,这个孩子既然没有杀戮的能力,被杀或苟活便要取决于他人的心意,他只能被迫接受。
当然,除了杀与被杀,也不是没有第三条路,那就是与过去的自己彻底割离,去寻找一片干净广阔的天地,自由地活着,然而自由,需要的是比能灵活地掌握杀戮更强大的能力。
这个孩子没有这种能力,晏樱想,他自己也没有,他若是具备这种能力,他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武赢见他神情冷漠,带着杀意,越发恐惧,一时没忍住,眼泪落了下来。他带着哭腔,含含糊糊地对着晏樱唤了声:
“晏叔......”
在他还是皇子的时候,在这个男人还和自己的母亲很亲近的时候,他曾这样唤过他。这个男人一贯的冷漠,但不知为什么,武赢那个时候很想亲近他,或许是因为他清冷如雪给他一种干净剔透的感觉,让他很喜欢,他有想过想变成他这样男人,尽管他知道晏樱并不喜欢自己。
如果晏樱知道在这个孩子的眼里他是“干净剔透”的,他一定会笑出来,这孩子出生在尔虞我诈、弱肉强食的皇室,大概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干净”。
他突然唤自己“晏叔”,或许是因为凤冥军兵临城下,略显亲昵的称呼让晏樱冰冷的血液产生了一瞬的波动。
武赢其实还很小,晏樱望着他,想起自己的年纪确实可以做这孩子的父亲了,前段日子他还发现了比他稍年长一些的官员有马上就要做祖父的,若是他在正常人的年纪成婚,至少他的长子已经可以开始择亲了。
他幻想过的,幻想过和他爱的那个女人成亲生子,携手一生,没有争吵。他们对彼此很熟悉,根本吵不起来,他也不会惹她生气,圣子山那些年,除了最后一次,他真的没有惹她生气过。可惜,幻想之所以为幻想,就是因为不可能成真,他过不了另外一种人生,他没有这种能力,他脱离不了他的出身,他也无法割离曾经的自己。
阔袖轻挥,随着武赢身上的被子被扫落,一股强大的玄力击出,直击武赢的心脏部位。武赢喷出一口血,溅在雪白的中衣上,他整个人顺着床角缩下去,气息全无。
就在这时,窗外的庭院里传来晏忠的疾呼:“主子!主子!”过了一会儿,晏忠气喘吁吁地从外面跑进来,他腿脚不利索,跟着他的小太监一直扶着他,饶是如此,在进门时仍旧差点摔倒。
晏忠推开扶着自己的小太监,冲进室内,看见死在床角的武赢,脸刷地白了,之后狠狠一拍大腿,十分惋惜:
“主子为何要在这个时候杀武赢?留他性命,有他在手,主子还有翻盘的机会。退一万步说,就算凤帝占领了宜城,把武赢留给她,她继续留着是祸患,她若杀了苍丘帝,凡苍丘人都不会服她,且武赢还是个孩子,她杀一个孩子更坐实了她嗜杀的恶名,反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主子为何偏要脏自己的手?”
晏樱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看了武赢一会儿,淡淡地撂下一句:“入殓吧。”转身离开了囚禁武赢的冷宫,留下一脸懊恼的晏忠。
晏忠也是在得知晏樱往冷宫来时才猜到了晏樱的目的,火急火燎地赶过来,还是晚了一步,他很懊悔,这明明是一个对抗凤帝的好机会。
晏樱回到春晓殿,又坐回到宫廊下,厮杀声似乎更近了一步,他却充耳不闻,只望着天边的明月,那月亮又大又明亮,美好得不像是真的。
晏忠站在廊下的暗影里,凝视了他一会儿,宫女端着热腾腾的醒酒汤经过他身边,晏忠唤住她,将汤盅接过来,走上台阶,无声地放在晏樱身旁的小桌上,舀了大半碗,轻道:
“主子,夜深了,喝一点暖暖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