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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云坐在窗台前,手执一面旧手镜(杜嬷嬷私人贡献),对着自己的额头端详了半天,最终还是放下镜子,叹了口气。
如果说美人尖是皇族成员的长相特征的话,再加上那件大红金绣的华服,看来她这个楚王庶女的身份是坐实了。虽然以前也是这么觉得的,可一旦成为了事实,她又有些不甘心了,总想找几个理由去推翻这一点。
比如说,她既然长着皇族的美人尖,又为什么会长得象皇后与姜家女呢?她是楚王的庶女,又不是皇后和楚王妃生的!
再比如说,楚王妃是不是真的太闲了,没事干,为了杀她一个小小庶女,连娘家族人都不放过了,还派了王府亲卫千里迢迢跑到边境上杀人,简直就是丧心病狂!如果说,皇帝最后真的打算拿这几个亲卫当借口,指责楚王府勾结外国势力图谋不轨,她绝不会心软半分!还很有兴趣在楚王妃倒霉之后把这个事实告诉对方,好让这个毒妇带着无尽的悔恨下黄泉!
窗外再次响起人声喧嚣,还有无数的马蹄声。青云顿了顿,随即一喜,连忙起身跑出小屋,朝村口跑去。
石统领的骑兵队回来了,他们不但平安带回了所有被绑架的丈量小组成员,还将绑匪全数五花大绑地拉了回来。经历了连夜奔袭之后,所有人都风尘仆仆,但脸上都露出欢欣的笑容。
青云跑过去时,丘衍成第一个看到了她,笑着迎上去:“姜姑娘,这回真是多亏你了!石统领去得极快,那帮人还未出荒原呢,就被抓住了!”
青云匆匆点了点头,便朝刘谢跑过去:“干爹!”
刘谢看起来情况还好,就是狼狈了点,头发散乱,衣服上满是尘土,下摆处还有破损之处,但他并没有受伤,顶多是有些被吓到了,精神略嫌委靡。不过看到青云,他也振作起来了:“好孩子,我都听说了,是你发现我们被绑走,连夜跑回来送信的吧?若不是你报信及时,你干爹我还不知要受多少苦呢!你累着了么?大晚上跑这么远的路,害不害怕?”
青云围着他转了两圈,确定他毫发无伤之后,才笑说:“没事没事,开始是有点怕黑,但跑得久了,我也麻木了。这次真是不幸中的万幸,我因为忘了一件东西,折回去拿,才发现你们被绑的,不然,至少要等到大家发现你们没了音讯,赶去营地查看时,才知道出了什么事,就来不及了!干爹受苦了吧?那些坏人有没有折磨你?”
“折磨倒没有,就是行事粗鲁了些,把我们摔来摔去的……”刘谢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周大人才厉害呢,真真是三寸不烂之舌!他差点儿就把那匪首说服了!若不是那匪首还要去找人对质,不肯先放了我们,兴许不必人去救,我们就能脱险了。”
咦?青云有些惊讶和好奇,正想问详情,就看见周康走了过来,笑吟吟地说:“果然不负我期望,青姐儿既有胆亦有识,真称得上是女中豪杰了。这么远的路,你竟敢独自骑马跑回来。我听小丘说起时,真替你捏了一把汗。我原本其实并没打算让你独自回来报信的。”
青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您这话也太夸张了,不就是大晚上一个人骑个把时辰的马吗?哪里就到女中豪杰的地步?”
“怎会夸张?”周康笑了,“我在荒原上也生活了一个月了,还能不知道那里晚上是什么情形?真真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有天上的星星与地上的界石指路,也不容易认清方向,更别说你还是个小姑娘,刚学会骑马不到两个月,竟然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吉门子庄,说清楚事情经过,让石统领他们及时出发,不至于进入东秦边境,引发后患。我们能顺利得救,可都多亏了你呢!”
青云听得脸都红了,偏这时候那些得救的吏员们都纷纷凑了过来向她道谢,她有些招架不住,连连谦虚了好几句,眼角却瞥见周康跟石统领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一起在差役的带领下,往龚知府那边去了。
他们应该要讨论楚王府亲卫阻拦刺杀她这个信使的事了吧?青云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参与,待打发了那些形容狼狈的吏员们,就扶着刘谢往山上的大山洞里去了。在前往荒原之前,他原是住在那里的。
山洞里没什么人,原本住在这里的丈量小组成员几乎就是被绑走了那几位,眼下都在庄子里梳洗、吃饭,跟熟人们说一说劫后的心声,刘谢比他们幸运一点,他是带了仆人来的,因此,热水饭菜都有人送进洞中。他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衣裳,走出山洞时,青云与张厨子刚刚在草地上摊了一大块油布,放了几盘子白面点心,一碟新鲜果子,还有他爱吃的热腾腾的汤面,上头的肉臊堆得高高的,几乎要溢出来。
刘谢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忙扒拉了大半碗面下去,又吃了几个包子,喝了满满一杯热茶,整个人才舒爽了,也有了精神。
青云连忙问起周康是如何说服匪首的,他便为她一一道来。
原来周康被绑走后,一路从看守的东秦绑匪处套到不少情报,得知是“有人”告诉他们朝廷要侵占东秦领土之事的。据那人所说,东秦虽然土地贫瘠,但地方还算大,又有个极好的天然大港口,让朝廷十分眼红。还有,东秦国境内的高山盛产多种珍贵药材,以往总是以高价卖给本朝的商人,让朝廷觉得很不划算,如果将东秦这个国家占下,那就不必再花冤枉钱了。至于说锦东开垦荒地,并没有接近东秦边境,那个人也有个看起来“合理”的解释,即所有将要前来安家开垦的西北老兵不过是借口,事实上他们是朝廷派来的大军,为了侵占东秦而来。只因为两国有盟约在前,才这般遮遮掩掩的,不过是遮羞布罢了,等到老兵们集结完毕,东秦就要亡国了。
青云听到这里就忍不住说了:“谁稀罕他们的港口和药材呀?锦东港就不错了,何必还要在东北再建一个大港?至于药材什么的,虽然挺珍贵,但他们除了卖给我们,就只能留着自己吃了吧?每年都要靠我们朝廷拨粮,才不至于饿死,朝廷要真的起了贪念,不会让他们拿药材来换粮食吗?这群人是有多脑残才会相信这种话?!”
“确实是十分不合理。”刘谢道,“因此周大人就寻了机会,向那匪首一一反驳了这些荒谬之言了。周大人还道,只凭朝廷每年拨给的钱粮,东秦就要事事仰我朝鼻息,全然与属国没有两样,还要打什么仗?那些士兵也是我朝的百姓,没得叫他们白白抛头颅洒热血。当然,他说得要委婉一点,没那么直白。”
青云忍不住笑了。张厨子在旁插嘴道:“说来那些东秦人也是傻,朝廷真要灭了他们,只要不拨粮食,把他们饿死就完了,哪儿用得着这么费事?他们居然还敢来绑架朝廷命官!若老爷有个闪失,他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
其实张厨子也有些后怕,他跟周家的仆从不同,周家还有主人在,周康若出事,底下的仆人们还不至于无处可去,他是直接受雇于刘谢的,刘谢要是有个好歹,他怎么办?青云也不过是个小姑娘,她自己还要依靠别人过日子呢!
青云跟刘谢对望一眼,都笑了,后者吩咐道:“老张,我已经吃饱了,这些都撤下去吧。昨儿晚上你跟林三儿他们一定都吓坏了吧?快回去歇一歇,今日应该没事要做了。”
张厨子离开后,刘谢才继续把周康的壮举说完。
周康将道理一条条摆出来,那匪首其实已经有些动摇了,但他心里还有几分希望,觉得告诉他这件事的人并没有骗他,虽然绑架了周康他们,会得罪汉人皇帝与朝廷,但汉人皇帝只要是怕死的,就不会对他的威胁视若无睹。朝廷每年拨下去的粮食,只够养活东秦一小半的人,还有一大半的东秦百姓只能忍饥挨饿,过着贫苦不堪的生活,但如果能够逼得朝廷退出锦东,东秦就可以得到这片富饶的土地,将来不必依靠别国援助,也能种出足够的粮食了。
对他这种想法,周康再次反驳了回去。东秦人想得太简单了,皇帝与朝廷可能不会在乎几个底层小官吏的性命,却在乎他们的脸面,怎么可能会轻易让步?所谓刺杀的威胁,只要派出大军真的灭了东秦国,就不成问题了。那匪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将自己的国家陷入灾难。只要他将所有人都放了,乖乖向锦东府衙说出那在背后搅风搅雨的人,平息这次事态,那么朝廷就不会迁怒东秦,他们仍旧可以得到每年的援粮,同时,他们还可以让自己的国民到锦东府境内做佃农,虽然不能真正拥有那些肥沃的土地,但至少每年都能得到一部分粮食,少挨些饿。
“佃农?”青云惊奇地看着刘谢,“周大人是怎么想到的?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三万老兵,每人五十亩地,未必能忙得过来,但如果有佃农帮忙就不一样了……只是东秦毕竟是外国,朝廷会允许他们过境吗?”
“应该不成问题。”刘谢道,“这事儿周大人曾私下与我商量过,那回你与我闲谈时,不是提过你不方便在锦东置田产么?主要是没有人手耕种,而锦东人口又少。虽有良田,却无人耕种,实在太可惜了。知府大人千方百计说服朝廷多迁壮丁至此,可惜朝廷担心会引起民愤,一直不敢动作,除了西北老兵就再无他法了。如果能引入老实勤快的东秦人做佃农,这件事就解决了。本来东秦人就常过境到锦东做零工,直到这一两年人才少了,听那匪首说,可能跟造谣的人脱不了干系。若是他们能来,也算是人质,东秦要再敢轻举妄动,这批佃农就是先遭殃的。当然,他们要想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耕种,如果不老实,我们也不会客气的。”
青云一路听一路点头,心中暗暗佩服。可惜的是,事过境迁,现在就算朝廷真的东秦人过境做佃农,她也不方便在锦东置地了。她看了刘谢一眼,心里有些纠结,不知该不该把自己身世的最新发展告诉他。
刘谢毕竟是受过一日一夜惊吓的,如今吃饱喝足,谈兴也得到了满足,开始觉得疲倦了,青云忙劝他睡下,将林三留下来陪他,自己回到了庄中。
庄子里,周康已经从中军帐回来了,又梳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正慢条斯理地吃着迟来的午饭,或者说是提早的晚饭。
青云问起他东秦佃农的事,他点了点头:“我确实说过,方才我也私下问过龚知府了,他虽不曾点头,却也颇为赞成,就等皇上的旨意了。那匪首倒是个明白事理的,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做了蠢事,差点儿就要自尽以谢国民,还好及时救了下来。”
青云忙问:“骗他的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造我们国家的谣呢?”
“那是西北那边的蛮人王族做的,他们内乱了几年,王族分裂成几支,因为无法在家乡立足,只好迁往别处,有两三支往东边来了,途中又打了几场仗,最后实力最弱的一支就到了东北荒原,就在离我们锦东城一百多里的地方。他们看中了这块地,想要在此立国,又因兵弱马少,因此才弄出这摊子事来。”
青云有些不解:“他们想干什么?挑拨我们跟东秦打仗吗?”
周康点点头:“只要我们两国交战,就顾不上理会他们了。听说他们也带了不少懂得耕种的人,盼着能在此地休养生息,无论是渐渐壮大也好,待时机成熟了打回去也好,这如意算盘打得倒挺响的,可惜想得太简单!”
确实太简单,青云看向窗外,正瞧见那王族老人在帐篷前大声数落那匪首,又不停向龚知府赔礼请罪,一头花白头发看起来更白了。她叹了口气:“冲动是魔鬼啊……”
周康也看到了这个场面,反而微微一笑:“不是坏事,经我再三劝说,如今东秦反而成了对付蛮人王族的主力,我朝只要坐山观虎斗就好。等到他们双方都打得元气大伤,我朝再派大军去收拾残局,不但东秦从此臣服,连蛮人占得的土地也都归我朝所有了……”
青云顿了顿,忽然眼中一亮,含笑看向他:“周大人,您立得好大的功劳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