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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队邻近临清的时候,因天色看着似乎有些阴沉,广平王世子担心会有风雪,便命船工稍微加快速度,若能尽快赶到临清,大家也能安心。船工们于是便加快了船速,所幸这一带运河河面不曾结冰,河水也挺充沛,于是非常顺利地抵达了临清码头,时间才刚刚过午而已。
广平王世子似乎发现自己估计有些错误了,不过这也不是坏事。早些到达临清也好,天儿越发冷了,船上也需要补给食水炭火。临清是山东大州之一,颇为繁华,船上需要用到的物件都能在这里找到。因此,虽然今日还有差不多半天的时间可以赶路,广平王世子也下令船队在临清停靠一夜了,也免得半日时间不够赶到下一个城镇,错过了宿头。
临清当地的官员早早就打发了人到码头上留意广平王船队的讯息,虽然船队比他们预料的早了两个时辰到达,但他们还是有条不紊地赶到码头上来拜见了。广平王刚吃过午饭,正要午睡,不想见客,只好由副钦差曾侍郎出面接待。众人不敢打扰广平王与世子,建南侯又一副有事要做的模样,他们只好去抱曾侍郎的大腿了。恰好当地官员中,有一位是曾侍郎的同年。虽然两人官位差得挺远,但昔年也曾经交好过,于是当地官员们就非常热情地邀了曾侍郎与几名随行的官吏上岸。城中最有名的大酒楼,今日早已被包下了,正摆了最上等的宴席,等着招待贵客呢。城中有点体面的士绅都赶了过来,争夺一个陪客的名额。天家钦使,他们一辈子也未必能遇上一个,自然不能错过了见世面的好机会。
曾侍郎带走了船队上大部分的随行官吏,广平王乐得清静,自个儿待在舱房里小睡,身边有的是人侍候。世子高桢就腾出了手,悄悄儿叫上赵玮,两人碰了头商量片刻,赵玮便吩咐汪福来将自家马车运到岸上装好,再叫两个婆子备好炭盆,放进车厢中,然后就上第二层楼舱去寻妹妹了。
赵琇早有心理准备,船一停便催着夏露冬霜侍候张氏穿衣戴帽了。张氏还纳闷:“我又不出去,穿得这样厚实做什么?行动忒不方便了。”赵琇便说:“今儿时候还早,趁着如今没事,咱们不如坐了车去柳林镇一趟。来回不过就是两三个时辰的事。若是利索些,还能赶得上回来吃晚饭。”
张氏怔住了:“你们这是……”不等孙女回答,她眼圈就先红了,也不多说,就这么乖乖地在丫头侍候下穿戴好了,再接过孙女捧过来新添了银霜炭的手炉,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等候。待赵玮上楼来说,车已经套好了,她才有些激动地扶着孙子孙女的手,下楼来到甲板上。
自从船驶进临清地界,她就下令丫头婆子们不许打开她舱房的窗户。她不想再看到那陌生而又熟悉的景致,不想再想起当年的伤心过往。但如今,她站在甲板上,环顾四周,却发现自己虽然依旧伤心,但再也没有了那种绝望的感觉。她似乎早已接受了儿子媳妇逝世的事实,不再想起就悲痛欲绝了。
他们没惊动太多人,静静地就上岸登了车。高桢骑了马,带了一队护卫过来,对赵玮说:“我送你们过去。”赵玮却有些不太想接受,虽然知道高桢是好意,但祭拜这种事,是他们家人专有的权利,好好的带个外人过去做什么?哪怕知道高桢有可能会成为他妹夫,他心里也依然不乐意。
高桢却道:“你们虽然来过这里,但当时又不是冬天,四周都下了雪,你们认得路?我手下的护卫里有人是本地出身,最熟悉路况了,让他带路,省了你们多少事?你们时间也不多,别把功夫都浪费在找路上了。”
赵玮有些犹豫,那边厢赵琇在车里已经听见了,挑起车帘对赵玮说:“哥哥,世子也是一片好意,你就答应了吧。只要世子有空闲,不会耽误了王爷那边的事,就请他与我们同行吧。当年我们遇险,也是多亏了王爷、王妃和世子,才能得救呢。”
赵玮听了,神色便缓和下来,对高桢抱拳道:“那就多谢世子了。”高桢微微一笑:“不客气。”双眼却忍不住往马车方向瞄了一眼。可惜赵琇已经把帘子放下了,他什么都没看见,不由得有些怅然若失。
有人领路就是不一样。高桢手下那名出身临清的护卫在前头做向导,带他们走的都是最平稳好走又距离最短的路。建南侯府的马车质量也极好,车速很快,车厢底座用了防震装置,张氏与赵琇并没觉得太颠簸。一行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柳林镇以北,当年赵焯与米氏以及建南侯府一干下仆船工遇难的所在。
赵琇下了车,遥望四周,只觉得满目陌生。事情过去已经十年有余,当时还是深秋,周围环境似乎与眼下不太一样。她已经不太记得船是在哪个地方出事的了,倒是记得被救上岸的那个河滩。站在运河边看了好一会儿,她才认出了那个地点。因被白雪覆盖了一层,周围白茫茫一片,连树的大小高低都不同了,她要认真去辨认,才能认得出来。
高桢似乎与她也有同感,不紧不慢地踱步过来,手执马鞭指了指远处:“那里就是当年我们一家马车停靠歇息的河滩吧?我记得天黑之前,母妃特地允许我在河边上玩一小会儿,但烟云拦着我不让下水,我就拣了几块有趣的石头回去。可惜如今都不知道丢哪儿了。”
赵琇也认得,微笑道:“这是我们祖孙遇救的地方呢。”见张氏似乎有些难过,便拉着她去看。张氏瞧了几眼,也认出来了,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没错,就是那里。”
赵焯夫妻遇难的地方,还要再往上游方向走一段路。张氏不肯上车,就这么深一步浅一步地走在雪地里,远远瞧着沉船的那段河面,眼泪就下来了。
河边已经有建南侯府的仆人盖起一间简单的草棚,可以遮风挡雨,供人祭拜上香用。早在船队经过这片河段时,侯府随行的一条船就奉总管之命靠了岸,提前过来做了准备工作。此时香烛纸钱都已齐备,三牲福礼、四色果品与素酒也都供上了。两个婆子将羊皮面的棉垫放在早已打扫干净的面上,让主人好上前跪拜。
张氏站在祭棚中,手执三支香默默祷告,让儿子儿媳不用记挂孩子,如今孙子已经袭了侯爷,又考中了举人,开始入仕办差,前程大好,接下来她只要再为孙子娶一位贤妻,开枝散叶,也就能放心了。至于孙女赵琇,如今也算是被贵人定下了,日后姻缘自然不用担忧,只盼着她与夫婿能举案齐眉,一辈子和和美|美就好。
赵玮与赵琇齐齐跪下,向着河面磕了头,上了香,洒了酒。礼毕后,本该收拾东西离开的,没想到高桢也挤了进来,正正经经地向赵焯夫妻上了三炷香,态度十分郑重。赵玮看着,倒觉得他比往日顺眼了许多。
事情了结,侯府的仆从们忙忙收拾东西。张氏想起高唐那边的庄子,可惜不得机会叫了庄头来见。赵琇便道:“汪福来早打发了人过去问了,若有什么不妥,他定会报上来的。如今急着赶路,天气又冷,有许多不便之处。等到来年开春后返京,想必就能悠闲许多,到时候只管提前送了信,叫庄头来问话。”张氏欣然点头。
一行人又上马登车,返回临清。回到船上时,天还没黑呢,曾侍郎等人也还没回来。广平王那边是早已知道这件事了,还请了张氏祖孙三人过去安慰,又担心张氏路上着了风,命太医给她把把脉。张氏心里感激,回到楼上舱房后,便对赵玮与赵琇说:“今日之事,多亏了王爷与世子,你们可要记得二位的恩情才是。”赵玮笑说:“瞧祖母说的,我们什么时候忘记过?”
等出了舱房,赵玮就对赵琇道:“今儿这事,是世子的主意。难为他想得周到,既不惊动了旁人,又遂了祖母的心愿。他确实是个有心人。”
赵琇笑说:“他素来有心,一向办事周到的。从此只不过是哥哥跟他闹别扭,才非要鸡蛋里挑骨头罢了。祖母方才都说了,咱们日后要待人家好些,哥哥你就别再人家面前板着脸了。”
赵玮瞪眼道:“我几时跟他闹过别扭?胡说!”扭头走了,耳根却是红的。
一夜无事。曾侍郎也没耽误了正事,回到船上时,只是带着淡淡的酒气,倒也不曾醉倒。能在路上得遇旧友,宾主尽欢,他还趁机跟本地官员讨教了些水利之事,收获颇丰,心中也很满意。随行诸人得了宴席招待,也心情大好。各人带着酒意,一夜好睡。第二日起来,有人头痛,有人宿醉,还有人精神不济如同大病了一场。所幸正使广平王丝毫没计较,只交代船工开船启程就算了,大家都暗暗松了口气。
船队一路顺风顺水,很快就抵达了另一处大埠东昌府。东昌原名聊城,也是一处繁华所在,很有几处名胜,亦有几家世族。
但对赵琇祖孙三人来说,东昌府于他们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
广平王路过山东,这一省的高官们都要前往拜见。他们原本是在济南驻扎的,东昌府离济南也就两百来里路,坐马车走得快一点,就是大半天的功夫,还算方便。因此济南那一干省级高官就决定了要在东昌拜见广平王。当中有一位去年新晋的山东布政使司左参政,姓许名崇伦,正是赵家大姑太太赵元娘的夫婿。
许姑老爷事先已经送了信过来,他会在随上司同僚们拜望过广平王后,再带着孙子来拜见张氏祖孙。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