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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尔斯家的大船离了南汇港后,调转船头转向北方,沿着长江口逆流而上,直奔向南京。格温妮斯需要假装运货到南京销售,同时找借口从漕运衙门处得到前往天津的船引,才能避开有心人的盘查。
这一段路是最危险的。因为船需要经过洪文成与上海知府等人所控制的水域,也不清楚南京那边是否有他们的同党,甚至在长江水面上航行时,因为两岸大都是繁华地带,他们还得要避人耳目,不让任何人发现太子就射在船上。
从离开南汇开始,一直到抵达南京为止,太子一直生活在甲板以下的船舱里,从来没到外面透过一口气。
这西洋海船跟大楚的船有些不一样,赵琇他们平时坐惯的船,大都是楼船,舱房位于甲板之上,当然也有一部分是在甲板底下的,一层一层分隔得清楚,就如同一座船中小楼般,上面上的舱房,也有窗户或是透气窗。
但威尔斯家的这艘西洋海船,除去船头的掌舵室与船长室以外,舱房基本都在甲板底下,船腹中分成两层,上面一层住人,下面一层载货。住人的那一层虽然被分隔成几个房间,但人一多,空气就显得憋闷。加上无论是商队首领格温妮斯以及其他威尔斯家的表亲们,还是所有船员,全都住在这一层,气味交杂,十分难闻。太子等人为了保密,一直在忍耐着,还真是吃了不小的苦头。
赵琇带着碧莲,就住在格温妮丝主仆两人的舱房隔壁,房间很小,勉强只够她两人睡下,又没有透气孔,本来还是放杂物的地方。赵琇自穿过来,还是头一次住这样的环境,她不太习惯。但想到事关重大,她又可以时不时到外头去透气,把这里纯粹当成个睡觉的地方就好了,所以忍了下来,碧莲却一住进来,就差点吐了。
赵琇便劝碧莲:“一定要忍,想想连威尔斯太太和她的女仆都忍下来了,你难道就比她们差吗?我带你在身边,不仅仅是为了侍候我,还要你帮太子殿下和广平王世子做事。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你父亲想了几十年的脱籍为良,但想的都是旁门左道的法子,又没胆量象其他的官奴同伴一样,去战场上杀敌立功,换取成为良民的机会。现在,有一个不用去打仗也能够摆脱官奴身份的好机会,只要你或是你弟弟两人中有一个立下了功劳,太子殿下将来一定愿意替你们除籍的,你可别在这时候掉链子。”
碧莲听了,顿时觉得胸口又充满了勇气:“姑娘说得对,当年我们一家南下投奔老夫人时,比这更苦的日子都熬过呢,没理由享了这几年的福,反倒不如小时候了。”她握紧了拳头,告诉自己,这是她不用做任何坏事,就能达成梦想的好机会,要是因为太过娇气,白白错过了,她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弟弟明章比姐姐更努力。他自小读了些书,旁人都说他脑子好,有学问,可因为身份的关系,他连做个良民都办不到,更别提考科举了。父亲一心想让他出人头地,然后把全家人都带出去享福,什么叛主、过继都想过了,他觉得那些办法都不好。主人对他很好,为什么要背叛主人?叛主的官奴就没人有过好下场。就算曾经为主人的对头立了功,他们家也会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的。改名换姓就能过好日子了吗?连真正的姓名都不敢告诉人,象是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父亲还敢妄想功名?被人发现,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可现在不一样,他只要把少爷吩咐他去做的事办好,将太子和广平王世子侍候得舒舒服服的,等太子平平安安回到京城,他就能稳稳当当地做回良民了。虽然冒险了些,若是被人发现,他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但反正就算他什么都不做,等要害太子的人坐上了皇位,追查到赵家曾经救过太子,主人家固然性命不保,他们这些下人也同样没有好下场,那还不如冒一回险算了。
就因为这样,他对外守口如瓶,死守着太子叔侄身份的秘密,而私下却把两位贵人侍候得十分周到,端茶倒水,跑腿传话,但凡是下人做的事,除了洗衣铺床以及做饭烧菜是碧莲负责以外,他几乎都包了。赵玮赵琇是两位小主子,不可能做下人做的事,姐姐碧莲是个女孩儿家,又已经十八岁了,不方便抛头露面,总不能让那些西洋人来侍候贵人与小主人们吧?因此他这些天里分外殷勤,竭尽全力把憋闷的船舱整理得舒适一点,比如拿些干花或水果放到舱房里,让空气闻起来不那么难闻,让太子与世子都睡得好一些。他的努力并不是没有回报的,太子已经露了口风,说将来回到京城,一定会好好赏他。
赵玮对于身边小厮的心思了如指掌,不但不在意,反而还有意无意地助他一臂之力。他平日与明章一道读书,心里清楚对方的功课学到了什么程度,也曾为对方的身份惋惜,如果明章真能成为良民,读书科举,将来又是赵家的一份助力。赵家如今在官场上的力量太小了,就算有了来自上位者的庇护,也做不了什么,他迫切地希望自家的力量能再壮大一些。
船抵达南京的时候,为了确保格温妮丝能够尽快顺利地拿到船引,赵玮亲自出面找了漕运衙门的人。对方跟柱国将军府曹家有关系,跟建南侯府也有一点旧情。这时候,川沙大坝倒塌的消息刚刚传到南京,洪文成与上海知府的说法,是太子受了伤,正在养伤,没有提什么失踪不失踪的事,因此南京这边还未有人察觉到异状。赵玮的出现,被人们解释为公子哥儿年少贪玩,出来游山玩水见见世面,顺便回京料理一下家中的产业,无人起了疑心,因此船引很容易就到手了,那位与柱国将军府相熟的漕运参将听说他坐的是洋船,还特地介绍了两位熟悉航路的老手给他,让他带上船去。
赵玮没有拒绝,他向这两人问过话,知道他们来历清白,跟洪文成、上海知府、朱家、颖王府全都没有关系。只要不把太子叔侄的真实身份告诉他们,他们也不过是单纯的领航员而已,还能帮助威尔斯家商船的船员们更快更好地达到天津港口。
赵玮带上了那两人,又带上明章,往南京街头上逛了一圈,打听了些最新消息,又采买了一点日常用品,并粮食菜蔬水果医药等物,方才回到了船上。
他吩咐明章去安置两名领航员,将食物交给了碧莲,又把水果篮子递给了赵琇:“妹妹要的东西,这时节,想要买新鲜果子可不容易,你非要吃什么桔子,我逛了整一条街才找到呢。”
赵琇笑着接过篮子:“哥哥辛苦了,这东西对于长期的海上航行来说,可是不可缺少的呢。”
赵玮不知道桔子对行船之人有什么用处,他把新买的日用品交给了妹妹,就下到甲板下面的船舱里,向太子报告刚打听到了消息了:“洪文成与上海知府不敢透露殿下失踪之事,只说是大坝发生倒塌意外,太子遇救后受伤,如今正在嘉定行宫养伤,不见任何人,就连汾阳王府的人都拒之门外,还声称是太子下的命令。我猜想,他们一定是在千方百计寻找殿下的踪影,等找到了,正好可以宣布太子伤重而亡,并将消息传回京中去。眼下他们还只是在私下搜索,并不敢泄露风声,更不敢惊动了其他地方的官员。南京市面上一切如常,百姓只是在议论,太子不知伤势如何,川沙大坝又塌成了什么样子。”
太子冷笑了下:“看来洪文成等人倒还不笨,没有将事情闹得太大,但他们瞒不了多久的。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肯定要给京中报信,父皇得知孤受伤,也会派御医前来,到时候他们要到哪里去找一个‘太子’给他们看?就算是死的太子,也要有尸首才行啊!汾阳王府宗室贵胄,若真察觉有异,执意要见孤,几个臣下又能拦得几次?别人孤不清楚,但汾阳王那个孙子,却不是个能受气的家伙,想要知道什么事,就一定会追根究底。若是洪文成连他的口也封住了,旁人定会察觉有异的。”
高桢冷声道:“皇叔,我们要尽快入京。一旦他们将您遇险的消息传入京中,也许就会有同伙对其他叔叔们下手了,说不定连皇爷爷都不放过。”
太子严肃下来:“你说得对。若他们当真是图谋大位,无论是捧六皇弟为傀儡,还是颖王叔篡位,总要把其他皇子给除去了,才能成事。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们定然不会放过父皇的。”他还有些怀疑,皇帝身体忽然变差,会不会就是对方不惜造假,上本促使他提前南京行程的原因?因为他们害怕,一旦皇帝提前大行,他继承皇位,得登大宝,那无论是六皇子还是颖王,就都没有了继承皇位的机会了。
大船只在南京停留了一晚,船上载的货物,几乎就没有卸过,格温妮丝只是让人补充了食水,就命船员将船重新驶离码头,再次沿长江口出海,然后转道北上,往天津驶去。
当船只驶过崇明岛以后,出现在船上人面前的,就是一片广阔无边的汪洋大海了,这也意味着,他们彻底摆脱了敌人的监视范围,可以放心大胆地全力向目的地方向前进。
赵琇换上了方便行动的衣裳,爬着梯子上了甲板,迎面一阵带着淡淡腥味的海风吹来,冷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但今天天气很好,她迎着海风走到栏杆边,看着前方一望无际的海洋,只觉得胸中的闷气都一扫而空了。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她回头一望,原来是高桢。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