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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天,消息传来,燕王大军抵达凤阳,很顺利地从地方官与当地守军指挥官手中接过了控制权,并未再往前走,却在凤阳城里停了下来,宣布太孙要祭祖。
然后,在燕王特地命人选定的良辰吉日当天,太孙与燕王前往皇家先祖陵园哭祭之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了金色祥云,遍布整个天空,陵园中更是百花齐放,彩蝶飞舞。世人见了,都啧啧称奇,道是天降祥瑞,果然太孙就是大明江山的正统继承人,不是建文那个无道昏君能比的。当年建文回凤阳祭祖时,不但没有祥瑞,还连着几天刮风下雨,显见是祖宗们对他不满了,不象皇太孙朱文至,正儿八经的嫡皇孙雯雯了这些年的苦楚,但老祖宗就是认他。
明鸾是从朱翰之那里听说这件事的,消息还未在京城内外传开。她听完后第一个反应是问朱翰之:“百花和蝴蝶就算了,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悄悄弄些手脚也没什么难的,那金色祥云是怎么回事?”
章寂在旁听得眉头一皱:“住口!三丫头,这是天降祥瑞,乃是天意,怎会是凡人做的手脚?休要胡言乱语!仔细叫外人听见。”最后一句说得极小声。
明鸾缩缩脖子,抿嘴笑而不语,只是拿一双眼睛瞟朱翰之。朱翰之被她瞟了两眼,犹豫了一下,便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也没什么出奇的,不过是火烧云。燕王身边有能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推算得那日清早会有此异象,便定了那一日祭拜。只不过火烧云一般是在夏天才有。少在春天出现,加上燕王暗中派人四处传播消息,世人就当作是天降祥瑞了。”
“哦——”明鸾明白了。偷笑道,“我说呢,事情哪有这么巧的?其实就算那位高人推算有误。没有火烧云,光是陵园里的百花开放、彩蝶飞舞什么的。也称得上是祥瑞了,只不过不如火烧云引人注目而已。”
朱翰之笑笑:“确实平淡了些,因此本来还准备了别的,但有了金色祥云,自然就派不上用场了。”
明鸾心领神会。要不是有所准备,燕王和太孙好好的祭什么祖?现在可好了,天降祥瑞呢。如果只是花和蝴蝶呀,算不得什么,但那金色祥云一出来,看见的人就多了,只要燕王好好施为,还怕这舆论战打不赢?建文帝现在正忙内斗呢,天天抓人杀人,哪里有闲心经营自己的形象?
她心下有些兴奋,便又想凑近朱翰之多问些燕王和太孙的事,但靠得近了。忽又警觉,自己怎么忘了之前与他的尴尬,倒象没事儿人似的跟他有说有笑起来了?还主动凑近乎,太大意了!
她迅速将脖子缩了回来。正襟端坐,眼神却有些飘,又偷偷看朱翰之,担心他会因自己方才的失态产生什么想法。
她这一偷看,便正好与朱翰之对了一眼。朱翰之冲她咪咪一笑,她便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朱翰之却觉得很有趣,也有些不满足。方才明明气氛很好的,明鸾跟他说笑得正高兴,怎的忽然就板起脸来了呢?想了想,他便撩拨似地道:“三表妹想不想知道燕王叔他们本来还准备了些什么?”
明鸾有些好奇,但脑子里理智占了上风,她偷偷看了祖父一眼,见他正盯着自己二人瞧,便低头咳了一声:“既然是天降祥瑞,又怎会是事先准备好的呢?广安王殿下可不能胡说,仔细叫人听见。”
朱翰之眨眨眼,转头看向章寂,见他正眯着眼瞧自己,神色隐有不善,便也干笑两声,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章寂心中讷闷。若说从前他没有察觉出来,现在却是看得分明。他面前这对小儿女的关系绝不仅仅是相处时间比较多、关系比较友好的表兄妹而已,朱翰之似乎有心向明鸾献殷勤,而明鸾偶尔会被他吸引,但不至于失了分寸,只是从她的反应来看,似乎对于朱翰之的想法也是心里有数的。这叫什么事儿呢?朱翰之的年纪比明鸾大好几岁,他压根儿就没想过这两人会有什么纠葛,当初在德庆时,也觉得明鸾一个假小子模样的小女孩,陪在朱翰之这个少年身边做个向导也没什么不好的,哪里就想到他们半年不见,关系居然会有了变化?!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明鸾已经十三岁,又在父孝中,等除了服,也是嫁人的年纪了,配朱翰之倒没什么不妥当的。只是朱翰之身份不同,等太孙登位,他便是新君唯一的亲弟,身份尊贵,而明鸾丧父,仅靠着昔日南乡侯府章家的门第,未必能与他相配,更别说朱翰之的年纪已到婚龄,能不能等上三年,犹未可知。
章寂沉吟不语,觉得回头还是要警告孙女一声,让她别跟朱翰之靠得太近了。如今她已经长大,不是个孩子了,回到京城,行事也不象在德庆山里那般无拘无束,总要有所避讳。
朱翰之察觉到章寂的沉默,只看对方神色,倒有几分了然。但他不觉得自己的心事有不可见人之处,反而更高兴于明鸾的长辈能察觉到自己的心意。这样一来,在明鸾守孝的这三年里,章家应该不会对她的婚事进行轻率的安排。他本身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唯一的近亲就是皇太孙朱文至,绝不可能反对他娶章家女儿为妻,而燕王也不会反对他选择一个没有显赫家世的女子。明鸾虽是章家女儿,有个手握兵权的伯父,但章敬有了那门婚约,一个侄女的份量就算不得什么了,燕王反而会因为明鸾是章敬侄女,而觉得她是个忠诚可靠的人选。朱翰之觉得,自己的前路上并没有太多的障碍,唯一要担心的也就是章家长辈们的意思罢了。如今明鸾守着孝,他不好开口,只能向章寂暗示一下,然后静静等待三年后。
章寂与朱翰之各怀心事。都沉默了下来,让明鸾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劲。她忍不住打破了沉默:“燕王和太孙祭祖遇到祥瑞的事,应该很快就能传到京城了吧?不知道建文帝会有什么反应?”
朱翰之回过神来。忙笑道:“他一定要气死了!这几天他就忙着精算冯家的党羽,又命人追踪二皇子与冯家人的下落,哪里还顾得上凤阳那边的消息?他大概还以为自己派出去的大将一定会把燕王大军挡住的。哪里想到底下的人已经拆了他的后台?”
明鸾听得疑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指……那个将军的大舅子被建文砍了头吗?”
朱翰之微微一笑:“那是我们的人动的手脚。建文帝当日下令时,吩咐手下的人。将冯家满门斩立决,若有人阻拦,就视作同伙杀无赦。传旨的人可没替他客气,但凡是冯家住的那条街里,与他家关系密切又替他家做过走狗的,通通没落下,当中不但有徐州守将的大舅子。还有好些个其他武将的亲戚呢。加上这几日京城里风声鹤唳,无论文武大臣,只要跟冯家沾上边的,都无一幸免,通通被下了诏狱。若是建文帝神智还清醒,兴许就能想到此时对这些可以替他打江山的武将需以安抚为佳,但他正在气头上,身边又没人提醒他,等他发现时,黄花菜都凉了。”
明鸾恍然大悟。笑道:“建文帝真糊涂,若他是个聪明人,就不该在这时候跟冯家闹翻,无论冯家做了什么。他们都不会坐视燕王大军顺利南下的。就该让他们出力去打仗,等把燕王打退了,他们的人也死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才好收拢权利呢。他居然现在就跟冯家撕破脸,对依附冯家的人又赶尽杀绝,那不是自断臂膀吗?”
朱翰之抚掌笑道:“三表妹真真聪慧!我瞧你比建文帝要明白多了,那昏君真真无用,居然还输给咱们三表妹了。”
明鸾白了他一眼,虽然心知他这是在说笑,不过是讨好自己罢了,但心里仍然感到很高兴。
章寂心中更郁闷了,重重地咳了一声,瞥向朱翰之:“殿下也别太大意了。那建文帝不过是一时气头上,没提防罢了,若你手下有人在他身边做手脚,需得小心他醒过神来后,会发现真相,反折了你的人手。还有一点,朝中也不是没有明眼人,建文帝也许听不进大臣们的谏言,但有一个人的话他却是不会不听的。”
朱翰之淡淡一笑:“姨祖父指的是太后么?这点不必担心,先前燕王叔在徐州散布谣言,指建文弑兄逼父时,就曾提过先帝临终前曾有意立衡王为储,这段时间以来,类似的传言我也让人在京城内外散布过了,还顺手嫁祸到衡王府与徐王府头上。建文早就猜疑两个同胞弟弟有异心了,太后心疼小儿子们,曾经劝过他几回,母子俩不欢而散。如今就算太后前去提醒,建文也未必会领情,反而会生出猜忌之心来。”
章寂叹道:“你倒是想得周到。”
朱翰之冷哼:“若不叫他众叛亲离,成了孤家寡人再惨死,怎泄我心头之恨?!”
明鸾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也顾不得先前的想法,悄悄扯了扯他的袖角。朱翰之放缓了神色,转头看他,温柔一笑。
章寂端起茶碗,盯着水里的茶梗,暗暗叹了口气,缓声提醒:“虽说如此,到底行事小心为上。你可不能为了报仇,便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若你有个万一,别说你哥哥和叔叔了,哪怕是我们这些长辈、兄弟姐妹们,也要为你伤心难过的。”
朱翰之看向他,有些感动:“是,姨祖父放心,我绝不会轻率行事的。”
太孙与燕王于凤阳皇陵祭祖,陵园出现祥瑞的消息没两天就传遍了京城内外,百姓都议论纷纷。对比那大开杀戒的建文帝,一路南下除了与官兵交战便少有杀伤人命的燕王与太孙显然更得人心。就在这人心惶惶之际,京城里又出现了奇怪的传言,指建文帝本就不是名正言顺继承的皇位,反而他胞弟衡王才是先帝在悼仁太子死后所属意的继承人选,甚至有人说,先帝连传位诏书都写好了,衡王与徐王都是知情的,但建文帝仗着权势与兄长的名份,硬是把弟弟的皇位给抢了。这种传言一出,第二天皇宫里便传下圣旨,申斥衡王意图不轨,要废了他的王爵。太后直奔皇帝寝宫哭求了整整一日,建文帝才收回成命,改为命衡王禁足府内思过。
接着又有传言说,太后在建文帝面前都跪下了,建文帝才答应放过弟弟的,徐王为母亲与兄长抱不平,进宫与他理论,也被他罚禁足了。这传言一出,建文帝头上又多了不孝不悌两项罪名。
建文帝火冒三丈。他认为这一切都是冯家党羽在搞鬼,或许两个弟弟也在混水摸鱼。他心里自然清楚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对几个兄弟都抱了猜忌之心,只是要维持仁君形象,才忍着没向他们动手罢了,眼下却是猜忌不已。为了以防万一,他向每个兄弟的王府都派出亲信,监视兄弟与其家眷的行动。谁知当天晚上,就有一位王弟府中起火,虽然只烧伤了几个下人,但众人联想到齐王、代王的遭遇,都将建文帝视作放火的幕后指使者。一时间,建文帝在宗室勋贵心目中的形象一落千丈,先前无论传言如何,总有人抱有侥幸之心,不肯相信,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有胆子大的宗室试图向建文上书,请他将冯家人视作主犯,不要累及旁人,再安抚宗室诸王,毕竟宗室与皇帝同为王族,绝不会投向冯家异姓人的。建文帝看了上书,心中似乎有了几分清明,但很快,这名宗室就遭到了暗杀。杀人现场遗留下皇帝是凶手的证据,但建文深知自己没有下令,便知道定然是冯家人在捣鬼了。他又再度怒火中烧,下令加紧搜查,甚至将南兵马司亲信将领手下的士兵调来,专职搜查,至于原本的禁卫军,早已被他全员废止了——他认为这些人都被冯家收买了,若不是考虑到人数太多,也许他就下令全杀了呢。
然而,南兵马司的将士本就不是负责城内守卫工作的,搜查冯家余党期间,不免与原本城内的守军发生冲突,期间出了好几次事,都被勉强压下了,但两军彼此间的矛盾却日益加深。
就在京城里乱象日现之际,燕王大军再次从凤阳出发南下,绕过几个大城,直接逼近了京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