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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儒平拽住妻子,正要说话,猛一看见明鸾站在不远处,连忙松开手,装作无事的模样端起长辈的架子淡淡地道:“这不是章家的三丫头么?你在这里做什么?”
明鸾睨着他,答道:“不做什么,我们家现在正住这儿呢,随便走走。”
沈儒平老脸微红,清了清嗓子,干笑道:“怎么不见你祖父、伯父他们呢?”
“他们在屋里呢。”明鸾含糊应付了一句,便用疑惑的目光盯住对方“你们这是要走了吗?“沈儒平与杜氏闻言齐齐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章家的女儿甚是无礼,无奈如今他们还有地方要仰仗章家,这点委屈也只好受了。前看勉强笑道:“我们不走,正打算要留下来给大姐侍疾呢。你放心,我们不会多占你们的地方,只需一间屋子起居便可。”
“侍疾?”明鸾睁大了眼,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大伯娘之前病得这么重,也不见你们来,如今她都快好了,还需要人侍疾吗?”
“怎么不用?”杜氏插嘴道“我们姑奶奶先前病得厉害,身子都虚了,若是不能好生休养,怕是要落下病根儿的,这时候正需要人侍疾!”
明鸾看着他们,忽然笑了笑:“是吗?”转身便走了。
章家人这两天就要动身南下了,他们留下来侍哪门子的疾?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呢!明鸾忽然想到,章家要再度上路的消息暂时还没让沈氏知道,兴许她以为还能在彭泽待一段时间,所以趁机让娘家人过来松口气?哼,美得她!等她知道章家人马上就要走了,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明鸾正乐呵着,忽然站住脚,想起方才沈儒平夫妻二人那奇怪的对话……沈家该不会又出什么天蛾子吧?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她立刻转过双腿行走的方向,朝正屋走去。
沈儒平目送她离开,才暗暗松了口气,回头忍不住责怪妻子:“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就这样随口嚷嚷,万一叫人听了去,走漏了风声,可怎么好?!”
杜氏心里正委屈呢:“我也是一时激动,才没忍住的。相公,大姐的话真的不能听!安哥儿好不容易熬到今日,你我夫妻费了多少心血?难道就这样放弃了么?!他是我们夫妻从小视若珍宝的独生子,是我的命根儿,你怎么忍心……”
沈儒平叹了口气,含泪道:“你当我就真忍心么?可你心里也清楚,如今的安哥儿便是活着,也不中用了!更别说他这一路早已受尽折磨,用不着请大夫,你我就能看得出来,不过是捱日子罢了。从池州到这里,还是我一路背着他过来的,你我夫妻素来珍爱此子,眼看着他受这样的罪,又怎么忍心?倒不如……象大姐所说,不要再寻医问药了,就饶了他吧,让他安安心心地去也好早日投胎到好人家里享福…”他说到动情处,再也忍不住了,掉下两行泪来。
杜氏心如刀割,连连摇头:“不行,我受不了,若他是寿终正寝,便也罢了,但若要我们自己下手,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说到这里,她又忍不住怨起了沈氏“大姐怎会有这样的念头?那好歹是她亲侄儿!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子嗣!”
“但大姐的话也有她的道理。”沈儒平哽咽道“仍旧带着安哥儿上路,不但拖累了全家人,还让两个孩子多受罪。安哥儿如今已无法再为沈家出力了,我们该多为日后着想。没了这个儿子,我们还有容儿,还可以再生,但若没了那个机会,我们家就永无翻身之日了!若是要一辈子过这样的日子,那即便是安哥儿能长命百岁,又有什么用呢?多活一日,就是多受一天罪,哪怕是死了,也无人替他上炷香。”
杜氏顿时泪如雨下,与丈夫抱头大哭,哭得吴克明和其他差役都听见声音了,纷纷探头来看:“吵什么?嚎丧呢?!再哭,爷就叫你再尝尝鞭子的滋味!”
沈儒平夫妻近日已经尝过那滋味了,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连忙止住了哭声。夫妻俩对望一眼,心里都有了决断。杜氏压低声音道:“我下不了手,相公也不能做,若是安哥儿没福,我也就认了……”
沈儒平小声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横竖我们还要在这里住些时日,这事儿倒也不急,只是有些需要预备的该预备起来了。
”杜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郑重点了点头。
且不说沈儒平夫妻要预备些什么,明鸾进了正屋,见章寂等人正与周合说话,便走过去直奔主题:“沈家大爷夫妻探过病了,我方才在院子里遇见他们,听他们说要留下来为大伯娘侍疾呢!”
章敝正要责怪女儿失礼,一听便把原本要说的话都忘了:“什么?侍疾?可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啊!”
瘦了一大圈的宫氏阴阳怪气地冷笑道:“侍什么疾呀?是听说这里有人照应,过来享福的吧?他们家那个短命小子也真够命硬的,把亲戚都害死了,他居然还喘气儿呢!”
章放皱着眉瞪了妻子一眼,担心地看了看周合,见后者毫无异状地低头喝茶,倒松了口气,便对父亲说:“看来沈家是误会了,以为我们还要在这里休养到所有人都好起来呢,只是这行程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还是奔跟他们说清楚,让他们回县衙大牢去吧。侍疾什么的,我们就心领了。”
章寂轻描淡写地道:“急什么?等他们找上门说话时再提不迟,省得他们一时急了,闹腾起来,叫那吴克明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在背后使绊子呢!”
章放明白了,笑道:“父亲说得是,儿子就照您说的办。”
明鸾听到这里,脸上已经掩不住喜色,凑到周合身边问:“周爷爷,咱们真的要走了?什么时候出发?”
周合笑道:“明日午后就走,船已经雇好了,是从我相熟的一家船行那里拨过来的,一应船工都信得过,本事也好,包管让你坐得安安稳稳的,还有两个船婆帮着做粗活,鸾姐儿只管在船上安心休养。”
明鸾心头大石落地,笑嘻嘻地说:“阿弥陀佛,县丞老爷总算点头了,外头那几位官差也都打点好了吧?这么舒服的差事要上哪儿找呀?
只是不知周爷爷费了多少功夫?”
周合笑而不语,章寂轻咳一声,转向陈氏:“老三媳妇,一会儿你把这件事告诉老大媳妇吧,让她把该收拾的东西都收拾好,别事到临头手忙脚乱。还有,她在病中穿过的衣裳,前些日子也没人替她更换,让她尽早换下来,交给人烧了,省得不干不净地,再过了病气给别人。”
陈氏连忙应了,待晚上吃过饭,便去找了沈氏,把这件事告诉了她,看着沈氏脸上的惊愕与慌乱,她心中有些意外,忙笑着安抚道:“大嫂子别担心,船已经备好了,比先前那艘宽敝。我知道你身子还没好,但到了船上再休养,也是一样的。”
沈氏深吸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迅速看了门外一眼。今日兄弟与弟媳都搬了过来,可惜后院没有空房间了,他们就住到了前院,她怜惜他们一路辛苦,让他们陪着自己吃过饭,便打发人回去歇息了,这会子没法把话传到他们那里去,这可怎么办?如果章家明天就走,那她的计划…该怎么办?没有她在,还能办什么事?!
陈氏看着沈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心下狐疑:“大嫂子,你怎么了?”忽然想起沈儒平夫妻搬过来的事,似乎明白了几分,面露几分尴尬之色:“大嫂,我知道你是担心沈家大爷一家,可是这事儿都已经定了,你终究是要走的,多接济他们些东西也就是了。”
沈氏猛地握住了陈氏的双手,眼中隐含泪水:“三弟妹,你是知道我的,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娘家人,我承认自己确实有私心,但若叫我独自享福,坐视亲人受苦,我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陈再听子也觉得难过:“大嫂子,我如何不明白你的心?只是……………,我们两家本就不是一同押解的犯人,不过是恰好同路罢了。
你就算再放不下他们,也无法违逆官府的意思啊!彭泽县衙已经出具好文书了,官差们也正式下了令,你要我们如何说服他们,继续滞留此地呢?”
“此事说来也不难!”沈氏有些激动地道“只要弟妹请周掌柜出面,多拖延些日子,不必太久,只要……”她低头迅速盘算一番“只要等安哥儿的病情稍有好转,便能一块儿上路……”
陈氏愕然:“安哥儿?大嫂子是说……”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我听说过安哥儿的事,他这病情起伏也有些日子了,压根儿就没真正好起来过,这要等到哪一天呀?“没个期限可不成,周合为了此事,已经huā了不少银子,她本就为此羞愧不安,怎好再强人所难?周合与陈宏不同,陈宏是她兄长,是自家人,可周合却只是替母亲打理陪嫁产业的掌柜,是从小看着她长大的长辈!
沈氏一时心急,咳了半晌,方才喘着气道:“这事儿也不难办,如今已是九月中了,只要再拖延些时日,进了十月,便算是入了冬,依律例,流放犯人可就地收监,停止押解,待来年开春方才继续递解,届时我们正好在彭泽休养生息。不过是半个月光景,随便寻个理由就能办到了,好弟妹,求你帮帮忙吧!“陈氏再次面露难色,周合好不容易才收买了县丞与押差们,使得章家得以明日起程,又一路坐船走水路,少受许多苦楚,若是一下滞留到明年开春,新县令必然已上任了,还不知会有什么变数呢,况且滞留的时日越长,huā费的银钱就越多。为了她这个不孝的女儿,陈家已经付出了许多,怎么好给他们再添麻烦?
因此犹豫再三之后,陈氏还是硬下心肠劝沈氏:“大嫂子,这事儿真的办不到,公文都已经下来了,哪有这么容易改?况且这时间也太紧。要不……我请周叔帮忙,跟县丞说说,让沈家人在牢里住得好些?我那里还有些成药,有两瓶子人参养荣丸,都是新配的,正适合给安哥儿用,大嫂子就拿去吧?”
沈氏怔怔地看着陈氏,半晌才垂下了眼帘,面上掩不住的失望,淡淡地说:“我还是病人呢,如何能轻易挪动?哪怕不是为了沈家人,我也是走不得的,不然,怕是半路上就把这条命给丢了。”
陈氏心下愧疚:“大嫂子,对不住,我也担心你的身子,可我们到底只是犯人家眷,不是犯人,从来只有听说犯人染病可以就地医治,却从来没有为了犯人家眷中途滞留数月的先例。不过你放心,我们就在门外的江边上船,船很大,还有船婆帮着做活,你不会吃苦的。“沈氏松开了握住陈氏的手,面上神色变幻。鱼与熊掌,必须要有所取舍,为了日后,她只有……,………
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三弟妹,我也明白你的难处。罢了,若果真如此,我也只能只能与沈家共患难了!”
陈氏怔住子:“大嫂子,你……”
沈氏神色有些淡淡的:“对不住,我只怕不能与你们一道享福了,我实在无法坐视亲人受苦,只能请你代我向父亲请罪。不过你们放心,即便将来到了大爷面前,我也会坦承这是我自己的意思,绝不会让你们为难的。”
陈氏脸色大变,仿佛从来没认识过沈氏似的,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失魂落魄地起身:“大嫂子兴许是病得糊涂了,怎么说起胡话来?你赶紧歇下吧,明儿早上我再来看你。”说罢匆匆转身要走。
沈氏在她身后幽幽地叹道:“三弟妹,我是认真的。”
陈氏猛地回头盯住她,眼圈刹时红了,一句话也没说就扭头离去。
就在陈氏大受打击之际,正屋里也有一场好戏上演。
本来饭后章寂正跟儿子媳妇们在屋里说话,谈起明日要离开的事,谢姨娘见陈氏不在,明鸾也回了房,便赶来向章寂、章敝“告状”说的就是周合劝陈氏与章敝和离的事。她还添油加醋,声称陈氏有心私逃,只要她一走,周合就会丢下章家人不管了,而陈氏明知如此,还为了自己置章家人于不顾,云云。
章寂与章放都没有吭声,宫氏有些惊慌,章敝更加惊慌,惊慌之余还有些怅然若失,怅然若失之余又有些恼怒:“那贱人安敢如此?哪怕是没了品行,好歹也要念着自家骨肉!难不成她连鸾丫头都不要了?!”
谢姨娘连忙添了把火:“这事儿三姑娘也知道的,她还帮三奶奶瞒着,还要三奶奶带着她一起逃,说只要成功逃了出去,宁可改姓陈,不做章家女呢!”
这时候明鸾正好想起一件事,要找章寂说话,走到门外听了个全,忍不住冷笑。火都烧到她头上了,要她忍气吞声,那是做梦!
她一把推开门闯了进去,冷冷地睨看谢姨娘道:“你睁眼说什么瞎话呢?!那事儿我母亲早就拒绝了,倒是你,听说了这件事,巴巴儿地找上母亲,求她带着你走,还说父亲如今已经不宠爱你了,骆哥儿又死了,你没了指望,不想再受流放的苦楚,只要母亲把你带走,这辈子做牛做马都愿意呢!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人有私逃的念头,我母亲没答应,你还倒打一耙,你当家里人都是傻子吗?!要是我母亲真有心要走,周叔干嘛还要huā银子打点,给我们准备船只?你以为他是钱多了没处使呀?!”
听了明鸾的话,章寂与章放仍旧很淡定,但脸上却隐隐有松了口气的感觉,而章敝与宫氏却齐齐红了脸。明鸾的话就象是在打他们的脸,他们方才还真被谢姨娘的话哄着了,成了傻子。
章寂微笑着对明鸾道:“三丫头,你放心,祖父虽老了,人还没糊涂。”
明鸾却瞥了章敝一眼:“我知道祖父是个明白人,只是有些人不明白。”
章敝脸更红了,想要骂女儿两句,当着众人的面又拉不下脸,一转头看见陈氏进来,脸色苍白,不知是怎么回事,连忙迎了上去:“娘子,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路过谢姨娘身边时,还嫌恶地瞥了她一眼,谢姨娘全身冰凉,已经瘫倒在地上。
陈氏没有发觉屋中异状,还有些发怔:“大嫂子……说她还病着,又放不下沈家,要与沈家一道留下,不跟我们上路……”
屋中众人都愣住了,章寂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明鸾却眼中一亮,笑嘻嘻地对陈氏道:“大伯娘也是手足情深嘛,咱们怎么好逼着她离开亲人呢?而且她的病确实还没好,咱们就答应了她吧?”
章敝陈氏闻言更加愕然,章放与宫氏也有些愣愣的,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章寂:“鸾丫头说得不错,既然老大媳妇执意如此,那就由得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