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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杏第1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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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见皇兄!”建昌公主转身就走,直奔大门外。

    却有一个太监摸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要宣旨。

    建昌公主走动不得,只好跪下来听着。旨意是皇后下的,内容就是建昌胆大妄为,令其回到府中,关门修身养性一年。

    这就是让她禁足一年的意思了。

    然而长青并不满意,干脆又去找皇帝陛下闹了:“陛下,公主是天家的金枝玉叶,臣自知不能让她以命相抵,但是臣要求她亲自去向臣的夫人赔罪,再给臣的夫人一笔赔偿。”

    皇帝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了一句:“赔偿?赔什么?银子吗?”

    长青点头道:“是啊,赔给夫人。”

    第223章结案后续

    “范长青!”皇帝都气笑了,一拍书案,瞪着长青那张理所当然的脸,“你莫要得寸进尺!”

    因为案子的苦主对判决不满,所以主审此案的大理寺少卿潘大人也跟着一起进了宫,同样跟过来的还有被告建昌公主,她对判决不服,又不满皇后禁足她,正好御前申诉。和皇帝陛下议事的阁老们再一次围观了这个事件的后续。

    建昌公主自然是想喊冤的,可是皇帝根本就不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问了一句“皇后没下懿旨吗”,自然就有宫人上前,把她赶了出去。

    本以为给他们夫妻主持了公道,范长青是进宫来谢恩的,没想到这厮居然还不满意,皇帝深深的觉得,他对自己的臣子可能还是不太了解。

    长青一点儿也不怕,身子跪得笔直,理直气壮的道:“陛下,臣绝非得寸进尺,实在是公主所为,对臣的夫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很该赔礼道歉再加以赔偿。公主是金枝玉叶,所用惩戒用宗室的规矩,臣不敢妄议,但是行凶者应当对苦主加以赔偿,却是合乎情理律法的。而且,臣的夫人不仅仅是臣的妻子,还是陛下亲封的二品昭义夫人,谋害诏命之罪等同谋害朝廷命官,而谋害朝廷命官,便是以谋逆罪论处都不为过。”

    便是对长青向来敬服的潘昱,都在腹诽了,竟不知范大人诡辩起来如此了得,直接给公主扣上了谋逆的帽子。

    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想法。这事儿说到底就是骄横霸道又不太聪明的公主出于女子的嫉妒之意做出来的,与谋逆绝对沾不上一点儿关系,这范大人哪里是不肯消受美人恩呢,根本就是想要弄死这美人!

    “谋逆?潘爱卿,你经手此案,可有徇私啊?”皇帝要不是顾着自己的天子威仪,都要翻白眼了。

    潘昱连忙跪地陈情:“回陛下,臣绝无徇私。建昌公主之所作所为,着实凶残恶劣,但并无谋逆之意。只因公主是天家人,臣只负责查究案情,对她的判罚却是由宗正大人决断的。”现在的范大人很不对劲,他只想把自己摘出来。

    “陛下,老臣斗胆,妄言一二,还请陛下允准。”王阁老看这情形不像话,便插了一句口。

    皇帝让长青搞得头大,反正也烦建昌,正想立刻了结了这事儿,让长青别在这儿发疯了,赶紧回去干正经事,便立刻准了:“爱卿但说无妨。”

    “谢陛下。老臣以为,此案案情已然厘清,大理寺并无不当之处。公主身份特殊,不可上刑,老郡王收回公主的汤沐邑,已然算是重罚,并无徇私。”他慢条斯理的说着,潘昱等人的神色也好看了许多。

    接着,他话风一转,也相对的支持了长青的诉求:“但是,此案范大人虽是苦主,真正的受害人却是范夫人,公主也确实需要对范夫人致歉赔偿,致歉须得公主自愿,赔偿一事,却当由陛下圣裁。”总不能让范长青在这儿狮子大开口。

    这么多年来,他对长青还是有几分了解的。此人年纪轻轻就能身居高位,心智、心性都属上佳,不贪钱不好色,唯独对夫人子女十分看重,此事一出,他只怕很想杀了公主,若让他意气用事,打了皇家的脸,只怕对他前途有损,这样的人才,若是折在这种事情上,未免太可惜了。

    皇帝便点头:“爱卿言之有理。致歉一事朕就不管了,让她自己看着办。至于赔偿,让建昌给范夫人赔偿白银五万两吧。唔,三日内送上。”这比之前给西凉果力郡王的赔偿可是打了大大的折扣,皇帝觉得没什么问题,反正要出银子的是建昌。

    长青叩谢:“谢陛下!”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这事儿搁范家确实是大事,可是对于朝廷来说就太不值一提了,商议军国大事的时间,不能老拿来处理这个。

    没人问过建昌公主的意见,她只需要接旨照办即可。

    刚开始禁足的建昌公主接了旨,气得砸了手边的一整套茶具:“什么东西!她一个村妇,也敢让我道歉!我就不去!皇兄也是糊涂了,竟然让我送五万两给那个贱妇!”

    “殿下慎言啊!”身边的嬷嬷连忙来劝解,“那村妇如何,咱们先不管,可这银子还是得给啊,这可是陛下的旨意!”

    “我如何不知道!可是沐河县被收回去了,我没了产出,往后要只靠俸禄过活,我手里的银子都是给瑜儿和珏儿的,这平白无故的就要少去五万两!”建昌公主越发烦躁。

    嬷嬷叹口气:“殿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两个小主子的大事儿还没定,咱们还有时间慢慢筹谋,而且谢家也是要出一份的,不会委屈了他们。”

    “你还说谢家!枉他们自诩世家大族,竟无一人帮得上我!”提起这个,公主又是一股怒气,“人走茶凉,夫君死了,他们也就不当我是谢家人了!”

    你都想改嫁了,还让人家怎么着?嬷嬷心里这么想,可嘴上不敢说。

    公主想着想着,又悲从中来:“你当我是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吗?不是的!你没跟我出去,不知道,那范大人的声音相貌,处处都有夫君的影子!夫君走了,我进了京,偏就让我见到了他!可他不记得我,不愿见我,心里只有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妻子,我如何能眼看着她毁了夫君的高洁?我也没想真的杀她,只是吓唬她,让她跟人跑了便是,谁知道她找死?”

    她满腹委屈,嬷嬷在她身后,低着头,白眼都快翻到天上了。从前公主依仗张友,并不怎么和自己说心事,现在看来,公主怕不是有什么大病吧?

    许杏不知道这一节,只是在收到了公主府送来的银子之后,才听同文说了长青面圣索赔的事。

    她的心情有些难以描述,只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再也没有下文。

    这几日,她没再跟长青说话,长青也很自觉,陪她用过晚饭之后就自己去书房休息,并不惹她厌烦。

    她也得到了足够的时间理清自己的心情。

    她活了两世,只谈过一场恋爱,还是一早就定下了名分的,她一直以为,长青就是她理想的爱人的样子,她得到的就是她想要的爱情,可是建昌公主这件事,让她看到许多之前从未想到的地方。

    她一来到这个世界上就得到了长青的庇护,从而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因此对长青一直抱着感恩之意,之后的相处中,长青聪敏好学、成熟练达,让她欣赏,他对自己包容保护,让她亲近,他生于不美好的原生家庭,让她同情怜惜。他们之间有着亲人之爱,也有朋友之义,当少年的他看似笃定沉稳、实则忐忑不安的向她表明心迹的时候,她接受了。

    她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水到渠成的。成婚后的岁月也验证了这一点,风风雨雨十几年,他们携手走过,便是兵临城下朝不保夕的时候,她也没有想过离开。可是,这一次,她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知道长青依然爱她。公堂上,长青眼中的震惊、愤怒、心疼、后怕都不是假的。

    可是他的那一丝懊恼和后悔也是真实的。

    他对自己有所隐瞒,让自己疏于防范,才险些酿成大祸。

    而且,他跟张友的熟识,也让许杏很不舒服。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出来,他继续跟张友熟识下去,是不是就会习惯了这个人的存在?会不会也就慢慢地不再防备他的主人?等到生活里到处都有了那个人的影子,他还能拒绝吗?她相信长青的人品,可是感情这个东西,不是理智能绝对控制的。习惯就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多疑吗?你看,他到现在都觉得,他只是跟张友熟悉罢了,又不是跟公主熟悉,可见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如果没有公主倾心于他,他何来的机会和张友熟悉呢?他跟张友熟悉了,真的会一个字都不提起公主吗?

    这是个只有丧偶没有离婚的年代,女子和离,须得男方做下极度恶劣之事,而且事后女子也会被诟病。许杏一个现代人的灵魂,不在乎别人怎么说,可她有三个孩子,她若仅仅因为心里的隔阂就要和离,只会让孩子们蒙羞,她绝不能那么做。

    离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又过不去。

    短短几日的功夫,许杏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就像大病了一场。

    拿到银票的时候,她默然了片刻。

    同喜要去把银票收起来,却被许杏制止了:“来,让我看看,这么多钱是什么样子。我折腾了这么些年,最多的时候也就才有三万多两,大人倒是很知道我喜欢什么。”

    长青进来,刚走到外间,听见了这一句,便站住了脚,收敛了气息听着。

    “大人对夫人自然是了解的。”同喜犹豫着接了一句。

    “了解吗?也许吧。”许杏不置可否,“罢了,既然有了银子,我便做件我真正想做的事吧。终日在家里为一个男人伤神可不值得。”

    “夫人要做什么?”同喜问,“要不奴婢去把同贵找来?”

    许杏摇头:“不必。我要做一件,属于我的时代的事情。”

    第224章许杏进宫

    作为一个普通的技术人员,许杏来到这个世界上,也没想过做什么改变时代名留青史的大事,只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小富即安的生活,也就是在郑家意图强娶女儿的时候,她才狠下心来搞事业。

    这几日以来,她一遍遍的反思,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她活这一生,是不是就要这样,生活在封建士大夫范长青的羽翼之下,做一个面目模糊的官夫人。

    结论是,她不想。

    她受过的教育、曾经的生活,并没有被她遗忘,尽管被封存在了记忆的深处,却始终在影响着她。这些日子的煎熬,是她对长青的不满,也是她对他们婚姻关系、相处模式的审视,更是她对自己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格个体的内省。

    临昌公主这个人,反倒是她最没花心思的,不必要,也不值得。

    甚至对于案子的审判结果,她都没有很多兴趣,听说了,也不过是知道了而已。

    她已经在打算做一件事了,收到了这笔赔偿银子,只会让她更有信心做好。

    “备笔墨,我要上折子给皇后娘娘,再递牌子入宫一趟。”许杏揉了揉脸,振作起精神。

    这还是她第一次主动要求进宫,同喜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却什么都没问。

    外间的长青悄悄的退了出去。

    他是真的不知道许杏要干什么,可现在并不是问话的好时机。左右,不管她要做什么,自己都一力支持便是了。

    许杏的书法并不算好,不过字迹工整而已。她写了一个多时辰,才把所有的内容写完,又誊抄到折子上。晾着折子的时候,她才得空休息了一会儿。

    皇后那里猜着范夫人拿到了赔偿银子,说不得会进宫来谢恩,便叫人留意着些,于是收到了许杏的入宫申请,皇后第一时间就答应了,让她明日一早进宫。等传话的宫人出去了,她才打开了许杏的谢恩折子,一边喝茶一边随意的看看。

    可是只看了几行,她脸上闲适的神色就不见了。她把茶盏往后一递,交到宫人手中,双手捧着折子,仔仔细细的看起来。

    范夫人的文采不好,跟她的才子夫君很不相配,但是她的大白话却让皇后大受触动。她看完折子,思索了片刻,站起来,问身后的宫人:“陛下现在在哪?”

    “陛下刚下了朝,应当还在御书房。”宫人躬身回答。

    “跟本宫去面圣。”皇后捏着许杏的折子,神情端肃。

    说是一早来见皇后,等皇后应付完来请安的嫔妃们,都到了巳时中。

    在偏殿等候多时的许杏在宫人的带领下到了正殿,叩拜皇后。

    “范夫人不必多礼,坐着说话吧。”皇后微笑着叫她,“坐近些,本宫还是第一次跟范夫人单独叙谈呢。”

    许杏有几分惶恐:“是臣妇惫懒,不常入宫请安,还望皇后娘娘恕罪。”她自觉跟皇后没有什么私交,长青又是要做纯臣的,她也不好到处拉关系,因此除了正常的宫宴和命妇朝拜的时候之外,还从没单独进宫觐见过皇后。

    皇后摇头:“范夫人很不必如此紧张,你谨守本分,并无错处,本宫不过随口一说,你不要多想。”

    许杏连忙应了,又站起来,大礼叩拜:“范许氏叩谢娘娘、陛下主持公道。”

    “起来吧。本宫倒没做什么,陛下不喜勋贵宗亲们飞扬跋扈的做派,故此向来秉公处置,今次之事,也是大理寺的大人们的功劳。”皇后道,“建昌处事不当,范夫人受惊了。”

    尽管心里都快烦死建昌公主了,皇后也还得尽量轻描淡写,替建昌遮掩,毕竟天家丢不起这个人。

    许杏心知肚明,配合道:“多承娘娘挂怀,臣妇无事。所幸景国公夫人和世子夫人来得及时,又古道热肠,及时救下了臣妇。”

    “嗯。”皇后点头,便说起了正题,“范夫人,你的折子本宫已经看过了,不知你能否说说,为何提出此事?”

    许杏今天进宫,本来也不是说客气话的,闲话叙完,她也认真起来:“回娘娘的话,让女子同男子一般读书做工,是臣妇少年时就有的理想。娘娘可能不知道,臣妇是夫君的童养媳,与夫君一起长大,少时家境不宽裕,夫君读书进学的银钱是臣妇开小作坊赚来。当时臣妇就想,夫君是男子,读圣贤书,将来要考功名走仕途,臣妇一个小女子自然是做不到,可是臣妇手里实打实的赚到了银子,能供他读书,便说明女子也不是一无是处。”

    “其实,在乡下地方,百姓生活贫苦,女子除了扶老携幼、操持家务之外,也要做活务工贴补家用的,可是世人眼里仍然觉得女子依附男子而生,故此女子低人一等。许多有女娃的人家苛待甚至虐待女孩儿,更有‘洗女娃’之事,便是生了女儿,直接溺死。”许杏说着,面上就露出不忍之色,“当年跟随夫君在南龙府任职时,当地有一县,竟以卖女儿为产业,那些好好的女孩子,就被父兄卖进了肮脏之处。便是嫁人的,也有许多被夫家虐待,夫君当年还曾经办过一个妇人不堪丈夫婆母凌虐而自尽的案子。”

    皇后并不打断她,只是叹了口气。

    许杏抿抿嘴,接着说:“臣妇在当地开了几处作坊,雇佣女子做工,结果臣妇赚了银钱之外,当地妇人的境遇也大大改善。因着女子能够务工赚钱,娘家夫家便都对她们好了许多,父兄不再卖女儿,丈夫不再殴打妻子,婆母也愿意帮忙照看孩子、承担家务了。当然,也有许多人家贪得无厌,既要女子外出赚钱,又要回家料理家事、伺候一家老小,但是这妇人有了安身立命的法子,无论是和离了单过,还是回娘家生活,都不怕了。毕竟和高门贵妇们不一样,穷苦百姓,只要能有个容身之处,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如此几遭,这样的人家便少了。”

    “臣妇自此便深信,女子若要过得好,还是要自己有个养活自己的法子和去处。”许杏又说到了自己头上,“此次臣妇出了这件事,越发坚定了这个念头。臣妇幸运,得景国公府搭救,又有夫君庇护,今日方能安然无恙的来面见娘娘。可是若是未能遇到国公夫人一行,臣妇却是只有死这一条路了。”

    “因为女子名节重过性命。可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女子要依附男子而活,便必须为男子守好节!可若是女子不必依附男子而活呢?只要我自己没有主动去行那淫邪之事,我为什么不能好好的活着?那些非议女子名节之人,我又没吃他家饭,凭什么他说几句,我就要一死以证清白?”许杏的声音不大,说出来的话却很有几分离经叛道。

    皇后之前看了她的折子,只觉得十分出人意料,却没有此时听着许杏这话来得震撼。她默然片刻,才道:“只是这伦理纲常,圣人之道,却是违背不得的。”

    许杏点头:“娘娘说得是。正因如此,臣妇才没有提什么过分的想法,只是想让朝廷支持,给女子,尤其是平民百姓家的女子一个堂堂正正养活自己的机会。”

    皇后沉吟着问:“你说的这个机会,就是让女子可以自由的读书习字、出门做工?”

    “回娘娘,是的。”许杏道,“读书只为识字明理,能看懂农书、医书、工艺书、菜谱之类,能算账,这样便能学习技能,并不会读书科举,位列朝班。”现在是这样,若干年后可就不一定了。

    皇后听着,觉得没有特别不可接受,便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