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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香荷一点也没有感受到“赵鹏”阴寒视线的模样,甚至还推了推身旁“睡死”的赵虎道:“鹏儿他爹,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快起来?!”
她脸上神色不似作伪,“赵鹏”还是没能发现她的破绽。
他没有停止对杜香荷的试探,他一个念头“赵虎”僵硬的尸体,便拨开了杜香荷的手。同时,他张嘴就是赵虎的声音:“老婆子,三更半夜吵什么?!鹏儿都睡了,再把他吵起来怎么办?!!”
如果忽略“赵虎”脖子狰狞的伤口,这简直是一幅再正常不过的家庭画面——熟睡的丈夫被妻子吵醒感到不满,斥责妻子并嘱咐她不要吵醒儿子。“赵鹏”将赵虎的反应模仿得惟妙惟肖,在来此之前他就做足了功课,把那个叫赵鹏的人类嘴里的东西,全部都撬了出来。可惜一些真正绝密的情报,那小子死也不肯说,还硬气地将自己的舌头咬断咽了进去,把自己的气管堵死,成功地把自己憋死。
这事也怪自己不小心,完全没有想到他有这份自杀的勇气,加上对于人类的轻视,这才给他寻到了机会。但手头掌握的一些信息,也足够他融入人类世界,不会耽误他的任务。
漆黑的阴影里,有着赵鹏相貌的异类,张嘴发出的却是赵虎的声音,这种感觉无比诡异。
古香荷还在推“赵虎”的胳膊,催促他起来。
“你没看到乌漆抹黑的天吗?这是龙王发怒,要下大水!你赶紧起床,去把桌上的灯点着喽,然后把儿子叫起来,不然来不急了!”
“什么?”“赵鹏”用赵虎的声音带着疑惑问道:“老太婆你是不是半夜睡糊涂了,外头月亮正挂着,屋里的看得一清二楚,哪来的什么乌漆抹黑?”
古香荷瞬间慌了,她抓着旁边赵虎的手道:“不可能啊!为什么我什么也看不见,你快把灯给点着了看看。”
“赵鹏”一边观察着古香荷,一边点着了桌上的油灯,豆大的火苗在燃烧,冒着黑色的烟丝。屋内又清晰了些,而在昏黄的火光中,他的脸变得更加可怖。古香荷如果眼睛没有问题,她一下子就能看到“赵鹏”脸上的不怀好意,他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把这种露骨的恶意十二成地展现出来。
心志再坚定者,也很难没有半点触动。
若回到前一刻钟,用心留意古香荷推搡“赵虎”的动作,就能发现她的手似乎有意避开“赵虎”脖子的伤口,还有鲜血浸透的暗红色上衣衣襟。这一番动作简直就是秃头头上的虱子,她的破绽一览无余。然而那时“赵鹏”更多地在观察古香荷的神色,阴差阳错之余造就了这个巧合。
“赵鹏”给“赵虎”下达了指示,操控他离开床铺,装模作样地走到桌子前,停留,然后再回到床上。
“灯点着了,怎么样?”
“赵虎”搀扶着古香荷靠在床头,用枕头垫在她的后腰。
昏黄的灯光下,一张树皮般的老脸下巴蘸满血污,面无表情地扶着你起床。正常人看到旁边这张老脸,不可能不感到害怕,心理素质稍微差些的人,说不定还会被吓到屁滚尿流,悄然湿了自己的裤档,流了一地黄汤。
但古香荷却浑然不觉,甚至抓着“赵虎”的手臂,好像把他当成了此时的依靠。
怪诞、恶心、荒唐、离奇、惊悚……
“赵鹏”还在试探,他故意让“赵虎”与古香荷靠得更近。过了一段时间,“赵虎”脖子的伤口,血液已经变成黑紫色,空气中的血腥味也变淡了。古香荷在如此近的距离,一定能闻到那股腥气扑鼻的血液气味。
古香荷的头紧挨着“赵虎”的肩膀,抬眸就能看到那处泛黑的巨大开放性伤口,然而她没有那样去做。她的视线变得没有焦点,六神无神地说道:“不可能,老头子,你真的点着了灯?我怎么看不见,还是两眼一抹黑?!”
与此同时,她拽着“赵虎”衣袖的力度也在变大,那单薄的布料在她的指节变形。她感受到了那灰白色的肌肤的温度,冷!冷得她想缩回自己的手指。
她强烈地克制住了这股冲动,如果她做出任何反常的事,都会引起恶鬼的怀疑。
我还不能死,我要替老头子和鹏儿报仇。
她想得非常理所当然,人只要活着就有希望,迟早有一天,她会找到机会,把这恶鬼烧成灰,扔进河里喂鱼。
看来这老太婆眼睛真的瞎了,这次他用了“赵鹏”的声音道:“娘,怎么了?刚刚听到你在喊我。”说着还打了个哈欠,四分迷糊,三分关切,两分担忧,一分清醒,他拿捏得十分到位,比那些善口技的艺人好到不知哪里去。
听到儿子在说话,古香荷好像稍放宽了心,凄惨地说道:“儿子啊,你看这屋里是不是点了灯,外头是不是挂着月亮?”
“赵鹏”瞧着古香荷蓄着的泪水,给了她一个答复。
“是啊,今晚的月光挺亮的,不用灯也能看见。”接着,他又道:“爹,娘怎么说话怪怪的,到底发生什么了?”
“赵虎”一头雾水地道:“我也不知道你娘怎么了,半夜醒来就说要发大水,还叫我点灯。”
古香荷一声悲乎道:“完了,儿啊,你娘我的眼瞎喽!”
她的反应一点也不夸张,古时的山村在某些方面格外现实,一个瞎眼的老太婆帮不上家里什么忙。而且又处在山沟沟里头,把自己帮不上忙的亲爹、亲娘,扔到荒郊野岭任他们自生自灭的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有些还被当作饭后谈资,在村人间口口相传,顶多暗地骂几句那家人的心肝叫豺狼叼了去。
然而,若这种事落在他们家里,他们做出同样的决定一点也不奇怪。
古香荷的样子,像极了一个害怕被丈夫与儿子拋弃的山村老女人,卑微地乞求着他们不要把自己丢弃。
“儿啊,你找人帮我做台织布机,娘还记得怎么织布,一天能织二尺布,你拿到城里卖,多少能换些银钱。”
“赵虎”在旁边苦口婆心地劝道:“老婆子,明天我们去城里找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是啊,娘,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赵虎”也在旁边帮腔道:“我和爹明天和你一块到城里,这病多少钱,我们也得治!”
古香荷感动得嘴唇不住地翕动,却幽幽叹道:“我都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这眼睛治不治得好,全看老天的意思,哪怕治好了,最多也只能用上个十年,浪费银子不说,还容易耽误鹏儿你的前程,为娘怎么舍得害了你啊?!”
她转向“赵鹏”右侧的方向,“赵鹏”耍了个心机,他在那里讲完话之后,再回到桌前坐着。在他的目光逼视,哪怕有一点余光,给到现在他坐的这个方位,他就会毫不犹豫地亲自掐死这老太婆。
古香荷一点余光也没舍得给“赵鹏”,独自对着那空处说话。就好像那里真的站着她的儿子,两母子间正在进行对话。
“赵鹏”锲而不舍地对古香荷进行试探,他分别扮演赵鹏与赵虎,对古香荷一阵嘘寒问暖,然后又是推心置腹地谈心。最后的最后,他无不遗憾地得出一个结论:那老太婆已经成了一个瞎子,没有目睹他行凶的过程,还有死人活动这种骇人听闻的诡异经历。
于是,他将计就计,诈称家父有恙在身,不方便出门,与古香荷一齐应对那些好奇心泛滥的村人。
可他没有放弃对古香荷的试探,他有种无法言喻的微妙直觉,催促着他去戳穿那个老太婆的真实面目。然后,找个机会,把她吃了!
古香荷没想到自己的胆子会如此之大,那天晚上她在鬼门关前打转。天知道她多么害怕自己出现失误,被那恶鬼当场击杀。但好在一切有惊无险,她还是渡过了最难的头一关。
幸亏她对自己心狠,抠了把窗边的泥灰,塞进自己眼里,然后凭着强大的意志力,克服了人体自然而然的生理反应。完全地扮演了一个失去视力的瞎子,把冰冷的尸体当作自己真正的丈夫,与那恶鬼以母子相称。
她表现得越发正常,内心的火焰便燃得愈加汹涌。“赵鹏”对她没有放下戒心,也正如她一直小心提防恶鬼对自己的试探,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地扮演一个瞎眼的母亲。
这种感觉就像脸上砌了一层泥灰,竖起了一堵高高的城墙。曦朝的人都知道久守必失,这也是威虎大将军成功说服皇上伐夷的理由。
如果可以,她何尝不想亲手撕下恶鬼的面具,砍下他的头颅。大声地告诉世人,自己亲手替丈夫与儿子报了仇。
可是还不是时候,恶鬼想杀她只是动动指头的事。她不能引起它的怀疑,这场戏还不到谢幕之时。
恶鬼后面试探过她很多次,最恶心的一次,莫过于叫她替邻居的牛缝伤口。实际上,是帮丈夫缝上尸体。她曾想过用一个可信的借口脱身,不接这件事,面对丈夫惨死的尸体,无疑是将她的心架在火上炙烤。
但“赵鹏”阴鹜的双眼仿佛在告诉她:如果这个老太婆不帮忙缝伤口,一定是她知道了些什么,只能把她杀掉!
与恶鬼生活得越久,她愈能把握那张人皮折射出来的情绪。这是弱小者的生存之道,对强者察言观色,使自己活得更久。
她逐步摸索那翻开的皮肉,触碰手感偏硬的气管,如同真正的盲人,在确认物体的形状。她努力遏制住手里的粘腻感,那是脂肪溶解产生的油性液体。“赵鹏”在旁边模仿牛的哞叫,她只能一刻不停地对自己进行催眠。
此外,还有伴有断指的汤等等不胜枚举的事,她无比渴望有人可以制裁这个恶鬼,重新把它拖回阿鼻地狱。诛它的心、拆它的骨、剥它的皮、炙他的肉、勾它的筋……
一次次的希望,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她试过不止一次给出些隐蔽的暗示,希望村人能够读懂,去建安城找那些大人对付这个恶鬼。可是,实在不能对那些村人给予太大的期待,往往就是鲁莽来寻仇,然后被她与“儿子”合力劝走,然后背地里被杀死。
她不敢露出半点破绽,生怕“赵鹏”发觉自己没有失明。
恶鬼开始动手的时候还有些忌惮,但后来他完全放开了手脚,把村子里除她之外,所有能喘气的东西全部杀了。再而,住山里打猎方便为理由,哄骗她搬到了新的地方,这样村人全部死亡的事情,就不会被她这个盲人所知晓。
但其实她非常清楚,她一直都在当初那个村子,一动不动地待了近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