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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德里老城区有许多个街道,繁华的时候,每个街区都设有片所。
流动的人口实在太多,单凭那一个个单薄的派出所,还管不过年。这也是上辈莫德里市人记忆里的珍贵回忆,然而时间如一条疯狂流逝的河水,那里失掉了的,也只能放在相片框里褪色。
“……那个时候,大把外地来的人,带着各种各样的特产,在地上铺一块帆布,直接坐在地上,把要卖的东西放在帆布上。放眼望去,琳琅满目的商品叫人看花了眼,你那个时候最喜欢玩骑牛的游戏,骑在你爸的背上,看到卖糖人的就走不动路,非要掏钱买上一个给你解馋你才肯走……”
“行了,行了,奶奶,我出门了,不用做我的饭……”娇俏的小姑娘头上染了几缕斑斓的绺发,仔细看她的小脸,可以看到像装修工人粉刷墙面那样精心修饰过的痕迹。自顾自说着的老妪,耳朵没有从前好使,眼睛也是,她半瞌着眼皮,没有戴那副老花镜,竟然连自己孙女开门跑出去都没有把她惊动。
客厅卧室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走出一个魁梧的中年人,他穿着一身浅蓝色的制服,手里拿着一顶黑色的警?帽,肩上的警?衔标志是一道麦加两枚四角星花。他的长相非常容易使人联想到上世纪电影里,那种刚正不阿的正面形象,圆寸头像西北荒芜的草地,一丝丝的银发杂然其中,像湖中的波光粼粼;国字脸,给人方正感,高挺的鼻梁,嘴巴紧紧地抿在一处,两只眼睛仿佛能暴射?精芒,刺得人胆寒而亡。
他把警?帽放在头顶安放妥当,扫视了一眼这个不大,但处处显得温馨的房子。
房子供了有十年,还是他意气风发的时候,就付下了首付。屋里住着他的母亲,还有他的一个女儿。
屋子没有女主人,他是个五十岁的老光棍,女儿是他在福利院抱养的。他有过几段不错的恋爱经历,有些还险些走到了一块。但是,他始终没能下定决心,把对方迎进自己的家门,不知不觉就打光棍了这么些年。
他叫黄公道,一个快到退休年龄的老警察。女儿随他姓,叫黄小可。
最近他比较头疼,女儿好像到了叛逆期,越来越不听他的管教。但他一个大男人,跟女儿又没有共同话题,反倒女儿跟自己的母亲呆的时间多。他也只有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会过去露一把脸。
“妈,小可呢?”
黄公道皱眉,他没有在家里看到女儿。
这个丫头又跑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的话音戛然而止,她摸索着找到了自己的老花镜,套在鼻梁上。她吃力地环顾屋内,这才发觉自己的孙女,早就消失不见,而大门没有掩好,种种都向她说明,孙女不在家里。
“哦,可能出去玩了吧。”
老太太不在意地说道,她对儿子不结婚颇多怨言,虽然有黄小可这个孙女。可心里始终存在一道迈不过去的坎,哪个当妈的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娶个老婆,给自己生个白胖孙子?
但千说万说这个儿子就跟头死牛似的,油盐不进,媒婆都不肯踏进他们家的门了。人家说,没见过你儿子那样的,谈的好好的突然闹分手。
她也没搞懂自己儿子的想法,听孙女讲过,男的和男的也能谈恋爱。她一度怀疑自己儿子喜欢的是男人,然而她也没发现自己儿子有没有异常的举动,或对同性有分外的注意。
她终于明白儿子喜欢的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他压根就没想过恋爱。因此,她把心思全副放在便宜孙女黄小可身上,将她视若亲孙女,凡事亲力亲为。
在不知不觉间,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她对黄小可的态度,成了一种溺水式的宠爱。
“妈,黄小可是不是又跑出去疯了?”黄公道想到了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与女儿同行的那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青年,又联想到女儿头上的那几缕斑斓。在他看来,头发染成这副鬼样,成何体统?!
见黄公道怒气冲冲的模样,老太太连忙说道:“女孩子这年年纪玩心重很正常,她回来我一定好好说她。”接着,转移话题道:“快一点半了,你快去局里吧。”
分针指向数字六,如他母亲所言,他两点要到警局出勤,只能哼了一声,冲着没人的空气,显摆自己父亲的尊严。
老太太见怪不怪,母子两人的情份,早就有些生疏,相反,她跟自己的便宜孙女,反倒是越走越近。
只是年纪大了,讲话唠唠叨叨的,年轻人不爱听,经常讲不到一半就走了。
街上车水马龙,这是新城区的边缘地带。即使是普通的周一,也能罕见更深处的热闹。
黄公道以前在这里买房,主要是图这个地方便宜。随着新城区的开发,他这个地方也水涨船高,变成了一个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好些房地产开发商趁他不在家,想忽悠他母亲把房子卖出去,可有黄小可这个鬼丫头在,还不至于上当受骗。
他也不知道这个丫头的性格跟了谁,他小时候可没有这丫头那样滑头。
莫德里老城派出所。
稀稀疏疏地站两个人,制服也不太整洁,相同点是都上了年纪,相互给对方点烟,在警局门口吞云吐雾。此时,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大爷,拎着个乌漆抹黑的蛇袋在办事窗口前。
前厅警员脸上有点不耐烦,她把事情讲了一遍又遍,但这老大爷听力衰弱得厉害,一个劲地在问她刚刚讲了些什么。
黄公道把车在路边停好,他停车的位置划了专门的停车线。一般旧城区的人,停车都格外随意,怎么方便怎么停,像他这样恪守交通法的人,倒成了异类。两个抽烟的老油子,远远看到了如一根竹般挺直脊梁的黄公道。
那是他们的顶头上司,他们还想混这七八年,好回家领退休工资享福,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上司,被人炒了鱿鱼。
先看到的那个人,用手肘顶了顶一脸陶醉吸烟的旁边人。两人以最快的速度把燃着的香烟丢到地下,用脚踩灭,其中一个丢之前还依依不舍地狠狠吸了一口。直到黄公道离他们大约三百米时,他们挺直腰杆,站得不伦不类,像没发生事一样,对着黄公道敬礼。
俩人微微昂着头,大声地顺道:“局长好!”
黄公道一眼便知两人借故开小差,跑到派出所门口抽烟,地上燃落的烟蒂就是俩人偷懒的证据。不过,他心知肚明却不点破,只是点了下头,就闷头往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分配到旧城区片所的差不多都是等退休的人,他不再是多年前那个血气方刚,做事不顾后果的愣头青。没必要为难两个没几年就退休回家的人,他如果那样做人会招两人的忿恨。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他希望自己能像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那样上蹦上跳一整天,依然精神奕奕。然而,他的肉体与心灵都老得散发出沼泽一般的臭味。
他不怕得罪那俩个人,就是把两人直接开了,也不会有人来找他问责。可是,人的情绪是一种分外神奇的东西,它能赐予你一切,也能回收你的一切。
十二年前,他把自己的一些东西,永远地留在了过去。斗转星移,他心中的悔恨不见减少,如果时光能够重回,他宁愿不要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可惜没有如果……但愿……
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黄公道收拾自己的思绪。
“进来。”
一个坚毅的年轻人,刚从警校毕业一年。按理说,不应该分配到,他们这所“养老院”,但偏偏事情就是发生了。黄公道猜想,这个年轻人,兴许是得罪了什么人,他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局长好。”年轻人敬了个礼,然后有些迫不及待,眼里的潜藏的热血一眼就能看到底。
黄公道在心里摇了摇头,完全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小吴,来,坐。”他不关键询问,对方一定会先开口
吴道把警?帽脱下,坐在黄公道对面:“局长,有人报案!”
黄公道给吴道倒了杯茶,对他说:“把气喘顺了,慢慢说……”
“局长,十万火急!”吴道把茶水放到一旁,急忙道:“出命案了,就在咱们管辖的片区!”
吴道的眸子里闪烁着跃跃欲试,黄公道却十分老练地站起身来,压了压这个年轻人的肩膀道:“联系刑桢大队没有?”
“这是在我们片区发生的命案,我们不应该派人过去保护现场?”吴道百思不得其解,他心里单纯地想,这件案子至少要经过他们前期的调查,再上报给市刑桢队。
“流程是这样的。”黄公道没有直接反驳吴道的话,他拉开办公室的百叶窗帘,阳光刺得他双眼微咪:“不过,我们局暂时没有能力办案,只能先通知市刑桢队。”
吴道还想争辩什么,但黄公道自始至终没有转过身看他,他只能默默放下一份牛皮纸文件袋。如黄公道所说,打电话联系市刑桢队处理案件,他紧握的拳头透出他的不甘。
黄公道听到办公室的门关上,转身在自己的位置坐下,他端详了那个牛皮纸文件袋一会儿,最终还是拿起了那个文件袋。
不为别的,只为他在牛皮纸文件袋翘起的封口处,看到那个邪恶的钱币图案——一只手紧握着人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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