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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车吱呀一声,轮胎与柏油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像魔幻小说的巨怪一样难听。
韦枷跳下了公交车,他用手遮挡着烈日散发的灼热光线。运动鞋没有起到隔绝热量的作用,柏油地面如滚烫铁板似的高温,忠实无遗地传导到他的脚底。
他想掂起脚交替着散热,但没一会他就停下了动作,这个动作实在是有些蠢。他为自己刚刚的行为感到丢脸,两只脚换来换去的模样搞笑得像是一只鸭子。
他小心地看了一眼四周,好看看有没有人看到他的蠢相。
过了一会,他放下心来。
因为这个地方人影都不见多一个,他甚至怀疑自己来到了一片荒芜。
远远望去,蓝得近白的天空,在冲天的热气里扭曲,就像罩上一层不规则的玻璃。沿路都是一些高大的杂草,还有矮小的灌木,它们虽然不同种,可是高度却十分近似,让人傻傻分不清哪些是树,哪些又是杂草。
这里没有西洲沿海小镇的温润如酥,草的长势喜人到令人厌恶。它们不曾约束的手脚,伸到了人行道,占据了接近一半的道路。锋利的叶片边缘时不时勾到韦枷的手臂,疼得他嘶牙咧嘴。后来,他学聪明了一点,站在反射阳光热量的柏油道路。
这个地方的车流量稀少,韦枷偶尔能看到一两辆匆匆而过的大货车,或者是外地车牌的汽车。他暂时还没有看到,有车子在这个地方停靠。
他相信自己来到了一个比老城区还要荒废的鸟不拉屎的地方,在阳光的强烈蒸腾下,浓烈的青草味并不愉悦,它带着股恼人的怪味,清清楚楚地令人感到这个鬼地方的气温有多高!
就像一只羽毛刷轻轻地扫过他的心,他有股说不出的烦闷。
口罩男给他的名片上写着一个不明确的地址,平阳窿公交站,背对公交站牌,下车之后往右边走,第二个废弃矿场。
平阳窿是莫德里市的一处矿山,在上个世纪这个地方被大肆开采,留下了一个个大窟窿,就像是人体活生生剜出肉而留下的血洞。那时的人没有环保的概念,他们像蝗虫一样将这个地方的矿藏,以非常快的速度开挖殆尽,莫德里市的繁华,有一半跟这处千疮百孔的废弃矿场有着千丝百缕的关系。
施工队在撤走的时候,没有把挖出的土回填进矿坑里。一座座矿山在平地消失,方圆百里连一个稍高的土丘都难以见到。莫德里市每年夏季的雨水都格外充沛,垒积在矿场附近的松散土堆,因为疏于管理,在暴雨的冲刷下,流入一个个矿坑,形成了可怕的人工沼泽,即使是冷血霸主鳄鱼,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也不会想不开雨天钻进这些矿粉泥沼。
那些胶着的泥浆浓稠得可怕,像一只只无形的无脊椎动物触手,又如使用纳米纤维制作的高强度绳索,只要被缠上,就算有万顷的力气也无法逃脱。
莫德里市曾经有个报道,一辆雨天行驶的白色汽车。因为行车速度过快,拐弯的时候地面打滑,失控撞向了路边。
就不是最糟糕的情况,如果只是简单的翻车,那带着自己儿子的一家三口,大不了只是流点血、擦破点皮,再加上断几根骨头,他们的小命还是可能捡回来的。
可是,他们的汽车失控的地方正好有个废弃矿场,积着满满一坑的矿粉与泥渣,而他们的汽车在失控之后,径直坠到了那个废弃矿坑。据目击者口述,那辆白色汽车嗖地一声就被泥浆吞没,雨水打在结实的泥浆表面没有泛起一丝波澜。
消防队以最快速度赶到,想要抽出那个坑底的泥浆,把人救出来。可惜为时已晚,等看到那辆被泥浆吞没的汽车时,一家三口都成了全身污泥的泥水,据说肺部都充满了泥奖,可以想象那是种多么痛苦的死亡方法。
后来,在道路的两旁加装了许多防撞护拦,还有注意减速的警示牌。
那些矿坑还是没有处理,处理它们的成本太高。与弃置这些矿坑的做法比起来,回填泥土,或者是混沌土夯实都要花费大量人力物力,十分不值得。
韦枷一边走着,一边用手遮挡强烈的紫外线,同时留意护拦外面的景象,防止自己走过了地方,错过了口罩男所说的第二个矿场。
他的心里颇有微词:这么热的天,约在这个地方见面,就不能找个凉爽一点的地方?
但眼下只能继续走下去,尽快跟口罩男会面。
走着走着,韦枷平白有些担忧。
口罩男没有跟自己约定过具体见面的时间,那自己现在过去找他有意义吗?他会不会正好不在那个地方?
那自己不是白跑一趟了?
他的意志绝对谈不上坚定,虽然他想跟随父亲的步伐,找出当年的真相,最好能扳倒那人“眼睛”组织。
可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他还没有相匹配的心性与决心。
他就像一块热锅里的肥猪油,耐心一点点地被炙烤出来。
在大太阳底下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韦枷才看到第一个矿场。这个中途他没有错闪一丝一毫的景象,这足以说明第一个矿场的距离有多远。
汗水在下巴汇集、滴落,已经走了一半的路程,现在往回走也不划算。
韦枷咬牙坚持着向前走,他的T恤成了名副其实的汗衫。
又走了二十分钟,他总算看到了第二个矿场,这时候他已经成了一只另类的“落汤鸡”。
走过远路的人都知道,看见了山头,不代表着离山头近,这只是说明你接近了那个地方一些。
韦枷看到的是第二个矿场的轮廓,他心中欣喜走路的脚步加快。他以为自己非常接近那个地方,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赶到,可是毫无疑问他是错误的。
又走了十分钟,那个矿场的轮廓才又放大了些,这令他不禁有些气馁。
手机响了,杜鹃的电话。
韦枷舔了舔干燥的嘴唇,他的身体水分流失得太快,急需补充水分,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有钱也地方花。想找间小卖部买瓶冰水解渴简直不现实,没人会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开店,或许附近的加油站或者服务区能买到水。可是,路途一定非常遥远,可能还要走上一倍他现在的路。
他渐渐有种不安,疑心口罩男在耍自己。
如果到了地方,发现那不过是一场恶劣的玩笑,他发誓下次见到那个口罩男,会把他的头拧下来当凳子坐。
即使他是自己父亲的好朋友。
他接通了杜鹃的电话。
杜鹃黄鹂般的声音像夏日里的一阵凉风抚去他心中的暑气。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的小肚子快饿扁了!”
“饿死人家你不用负责啊?”
韦枷知道中午的饭,他没有办法带回去。走到现在,他还是没有走到那个废弃矿场,口罩男好像还要告诉自己什么东西,所以他只能叫杜鹃自己去市区买饭吃。
“老婆,我刚刚遇到点事。”韦枷的眼珠子转了转,他使劲甩了甩脑袋,高温下的头脑运转速度有点慢:“路上碰到了一个老同学,他找我叙旧。”
“叙旧?!”杜鹃的声音有些不善:“你说好给我带饭的!”
“喂喂喂!”
韦枷假装信号不好,手机离自己越来越远,快速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中午不回去吃饭了,我给你转两百,你想吃什么自己去跑,宝贝,我爱你。”
然后他立马挂了电话,杜鹃怨是会怨他,但等他回去气也差不多应该消了。
又走了二十分钟,韦枷才来到口罩男说的第二家矿场。
他累得不想说话,口里的水分似乎被汲干。
废弃的矿场还留着一个简陋的门关,保安室的东西早已经被清走。
矿场内,茫茫一片光秃秃的紫红色泥土,它们看上去非常粘稠,踩到上去如同坚硬的石头。但韦枷知道如果下雨,这些泥土会比强力胶还要粘手。
接近一个小时的脚程,疲倦如潮水般袭来。
这个小小的保安室虽然荒废,但可以档住炎炎日光。
背靠着这片阴凉,他索性坐了下来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他感到有些困,眼皮子在打架。
不久时,他就坐在地上,靠着墙壁睡着。
有人拍打着他的脸,韦枷先是动了下左眼的眼皮,然后两只眼睛缓缓睁开。
他看见一个戴着口罩的男人在他旁边半蹲着,不用想就是他叫醒了自己。
“醒了?”
“醒了就跟我来。”
他不看韦枷的反应,直接向矿场里面走,韦枷满肚子的疑惑,急忙跟在口罩男身后。
他今天就是特意过来找口罩男的,口罩男一定掌握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信息。
口罩男一路向前走,韦枷跟着他走过了那片矿粉与泥渣组成的平地,往矿山上走。
他们绕路走到剩余的矿山的山脊,用地理学术语来说,应该是这座山的鞍部,也就是类似山峰的两个山头之间的凹陷处。
韦枷之前看向这里,没有发现这个地方。一来是因为这个地方有些高度,他在下面走路看不清楚,二是有山头的遮挡,掩饰了这个地方的存在。
口罩男把他带到了这个地方,在一处平缓的山坡停下,他眼睛打量着那个缓坡,似乎在确认着什么。韦枷好奇地看着口罩男的动作,他的好奇心全被勾了起来。
口罩男把泥土扒开,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
他小声对身后的韦枷说:“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