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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前,面容年轻不少的龙山程又创作好了一幅鬼画,老虎早早给他打电话预订了这一幅画。
老虎与他之间有一种默契,每每他有新画问世,他总是最早时间给他打电话的人。
所以其他人想要跟他合作的中介,每次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那就是这幅画已经被订下,屡屡刹羽而归严重挫伤了其他中介的自尊心。他们普遍认为,龙山程在耍他们,世间不可能会有如此的同样上演的巧合。
每次都说画已经有人预订,不想卖画就出声,用为着戏耍他们,浪费他们的宝贵时间。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适用于一切贸易活动。
自然而然,久而久之,只有老虎这个贩画中介拥有龙山程画的独家售卖权。
龙山程不在乎卖出自己画的人是谁,即使是天使与魔鬼,只要给付给他钞票,他不会过问卖画的事。他的要求只有一个,他必须挑选画的主人。
这个奇怪的条例,错失了非常多的买卖。有些买主觉得自己受到羞辱,甚至愤然离开,到处宣扬他这个小画家脾气大,摆的架子比一些大画家还要大。可是那些买主没有想到,他们的行为反而推了龙山程一把,他的“个性”成了他的卖点——恃才傲物是天才的通病。
这样一位有性格、有才华的画作,画出的不似世间的幽冥鬼作,一时之间,竟成为拥有独特爱好的买家圈子里炙手可热的必备品。
没有一幅阎罗的鬼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喜欢阴郁、离奇、惊悚一派的收藏家。
“老虎,那边谈好了吗?”
“没问题,我办事,你好心。”
老虎爽朗的笑声,透过听筒扩散。
龙山程手执画笔,专注地看着画纸,手机开了公放,老虎笑声在封闭而空荡的房间里回荡。
“老规矩,安排我跟那个卖家见一面,看看他跟我的画有没有缘分。”
别的贩画中介听到他的条件,说不定要指着他的鼻子将他臭骂一通,然后再苦口婆心地劝说他“顾客是上帝”。虽然他有才气,但是在那些大老板和有头有脸的人那里,动根手指就能碾死一打跟他差不多的画家。
可是,老虎是个纯粹的商人,在商言商,多余的事绝对不多说一句。
他马上答应了龙山程的要求。
“东星广场,墨菲咖啡厅,周四下午三点。”
每次见面差不多都在那个咖啡厅,龙山程可以怀疑老虎跟那家咖啡厅有合作关系,也许那家咖啡厅答应给他抽成。但这与他没有关系,他只是与人见面,判断他是否适合所要购买的画。
咖啡厅里的东西,他碰都不会多碰一下。
“我会准时去那里的,还有……”龙山程顿了一下道:“我会带上那幅画。”
客厅里的画都非比寻常,普通人经过都会感到一阵不适,虽然他差不多习惯它们的惊悚感。然而,每次要把画背在身上,带去跟买家见面,都要跟那些不详的画零距离接触。如果不是需要钱花,他会将作画的工具一把火烧掉,不再使一幅幅类似的画降生到这个世界。
下午两点,龙山程戴着口罩,背后是他的那幅画。他把画连画一起背在身后,几乎每画一幅画,他都要废掉一块画板。相比起购置新画板的钱,哪怕缩减的与画接触的时间只有几秒,他也不想再看到自己亲手画出的画。
就像普通人去电影院看恐怖片,他们的恐惧的情绪只在影院里徘徊,不会把它们带到自己的家中。现实与虚幻之间有条如同东非大裂谷般清晰的天堑,而对龙山程来说,恐惧与彷徨与不安的交响曲,是他生活的主基调。没人能理解他内心的焦躁,眼看着一幅幅昭示不详的非人之作在自己笔下诞生,却没有办法阻止这些事的发生,没有事物可以与这种失控感给人造成的恐慌相提并论。
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在落笔时,自己也不清楚,画的最终呈现效果。他也是一个参与者,一个沟通媒介。画画的过程一旦开始,过程结果就不由他决定,就像戴着电击手铐的囚徒,强烈的电流鞭策着他提笔绘画,他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不把这幅画创作完全,创作画的颜料会换成他的鲜血。
这个直觉莫名其妙,完全没有任何依据,但他就是这么认为。他不会拿自己的性命赌博,他不是一无所有、嗜赌如命的烂赌徒。他也没有信心去赌画中可能寄宿着的不可捉摸之物的脾气,当今的恐怖电影里层不出穷的主角花样作死行为,他感到分外不屑。
人生不是一场存档游戏,只要失败就是死亡。远古人类茹毛饮血、朝不保夕,天灾与猛兽是他们人生中的杀机。进入到文明社会,弱肉强食的法则经过粉饰太平,然而争斗是人类不变的主题,如同曾经的苏联。这个庞然大物的倒下,身上残留的血肉成为了其他幸存者成长的茁壮养料。
生存还是毁灭?这不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每个个体都面临着的生存难题。
如果不想成为他人的果腹之物,就试着强大,嘶咬他人的肉体,化为自身的养料。
而在此之前,遵守着大环境下的条例,小心翼翼地活着才是唯一的真理。
不站到那个高度就没有发言权,不变得强壮就没有反抗的力量。
龙山程能想到的一切方法,对于这些不可触碰的危险来说,效果都是未知数。他不可能因为影视作品,或者是某些不可考究的野史,就去收集公鸡血、黑狗血、朱砂、糯米之类的看似荒诞不经的物品,付出血的代价去证明这些东西的效用。
他不是大慈善家,也不属于悲天悯人的圣母玛丽亚,妥协是他权衡之下的出路。至少,他还有些许选择的空间,他可以决定自己是否开始一幅画的创作。
秋风送爽,周围一片萧瑟的景象。南方的植物在冬天也拥有着生机,北方的植物全部覆盖于一片白雪之下,然后他所在的地方是不南不北的莫德里市。秋天一到,衰朽残年的叶子,散发着枯黄的腐烂的气息,没有枫叶漫山遍里红的炙热,只有泰戈尔笔下的秋叶的死寂,而它们是否有过夏花般的绚烂,多数情况下是没有的。它们是不过路边常见的绿化树,要死不死的模样挺过一年四季。大多数情况下没有任何变化,平淡无味的一年,接着又是同样枯燥的下一年。
寒潮入境,气温下降不少,呼出的热气可见一丝丝白雾。凛冽的风卷着树梢的苟延残喘的落叶,摩挲着冰凉的柏油路面,以及人行道排水墙。
过于碧蓝的天空下,零零散散的游,提着自己买好的东西,匆匆地路过。
棉外套、长围巾、黑色口罩、咖啡色的毛线帽,龙山程的打扮在这个时节不显得突兀,总有人格外害怕寒冷,恨不得给自己裹上里三层加外三层。
他背着的画板用黑布包着,游人看到大多会好奇看上一眼。
心道,是个搞艺术的。或者是说,去学画画的吧。
接着,又继续走自己的路。
工蚁在秋季搬运食物储存过冬的忙碌与秩序,在人类的社会几乎没有一刻不在上演。
龙山程的目的地是东星广场的墨菲咖啡厅,就边咖啡厅的菜单,都是用外文写的,没有中文注释。奇怪的是,在莫德里市依然火得一塌糊涂。他们看不懂外文不要紧,菜单的价格是用数字标注的,收的仍然是指定发行的货币,不收其他国家的外币。他们只要交钱就能坐在小有情调的咖啡里,拍照发朋友圈炫耀,吃的、喝的究竟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
龙山程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喝咖啡或者是吃甜点。
这次的买家约好下午三点跟他见面,他吃力地翻开左手衣袖。左手戴着一块几万块的世界名表,这块表是他跑路时,难得带着离开的财产,他还舍不得卖掉。
咖啡的八号桌,坐着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他的脸带着玩世不恭,手指上戴碰上逆十字银戒指。十字架是基督的宗教符号,而逆十字则是与之相对的撒旦教或一种以邪恶为教典的组织或教派的多数象征符号。对方的长相在上流层也不差,不似那种暴发户似的富商,虽然他的眼神带着一丝玩味,可是龙山程走到他桌前时。
他还是客气地对他说:“阎罗先生,你好。”
“你好,老虎跟你说过,我的规矩了吗?”
“不急,这家咖啡厅的蓝山咖啡和黑森林蛋糕是招牌,有兴趣尝一下吗?”
身为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他有这种上流者的发号施令习惯很正常。他没有问龙山程的意见,而是招呼侍者点了两份蓝山和黑森林蛋糕。
“这位……”
“我姓陈,阎罗先生,可以叫我一声陈先生。”
“陈先生,我们还是先谈画吧。”
这位陈先生,还是没有“听见”龙山程的话。
“我有很多艺术上的想法,想跟阎罗先生交流。”
“我只卖画,你说的交流,我没有兴趣。”
龙山程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的话,陈先生脸色并不好看。以他的家世和名望,他没有尝过这种别人不卖他面子的情况。
这个阎罗的个性,真如圈内的朋友所说,脾气有点大。
若不是亲眼见过他的画,他也不会亲自跟这么一个小画家见面。
“陈先生,恕我直言,你还未必是这幅画的主人。”